无花果干
最近大概是看了太多有关“想种一棵什么树”的话题,勾起了诸多回忆。
看到有人发了一张绿葱葱的颇有姿态的树,树的叶子青翠硕大,像遒劲的龙爪般岔开,躯干盘踞弯曲,很有几分艺术感——正是无花果树。
无花果是小时候每个夏天都会吃到的果子,每逢去爷爷家,楼下的爷爷总会上来唤我和表哥去他家的院子摘无花果。不是把摘好的送给我们——尽管那也是好吃的,而是让我们举着大剪子自己去挑选熟得正好的果子,折下后用水轻轻冲洗就可以吃。我们一定会在那位爷爷的指点下选那红得正好,软得适度,未曾被院子外面的鸟儿或是松鼠发现而偷吃了的无花果。那样的无花果,轻轻掰开,便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红色的种子,那包裹种子的果肉是极其绵软甘甜,极其清新可口的。吃下去口舌生津,齿颊留香,多吃几个还能产生微微满足的饱腹感。我和表哥颇蒙受了那位爷爷一家的照顾和关爱,总是“吃不了兜着走”,能捎上一簸箕的无花果带给家里的大人吃,个个又大又甜。这种活动就像是某种节日,成了夏日的必备项目,没有它,没有一簸箕亲手摘下的无花果,就好像没有过夏天。
因而于我而言,无花果并没有那么稀罕,知道后来上学时发现那么多同学都未曾见更未曾吃过无花果,才觉得自己曾拥有一笔宝贵的财富。
后来也才知道,无花果不仅生果好吃,做成无花果干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第一次吃到的无花果干,是从姥姥那里得来的。姥姥自小把我带大,在我家住过的时间也并不短,只是她每次要回家去时,都总让我舍不得。她疼爱我,每次来都会给我带好些吃的,走之前也会留下些什么。有时是钱,有时是意料之外的惊喜。那一次的无花果干,便是连同一本那时候市面上顶知名的小人书一起送给我的,放在一个她做的毛线挎包里。
小时候的我被管教得略严,几乎未曾看过同龄人所传阅收藏的各种小说、绘本漫画。就连最普通的恶搞漫画,也只能偶尔从同学那里借来偷偷看几页。姥姥不知怎么得知了那本小人书,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从哪里买来。那正是一本当时书店里挺知名但又并非为一般孩子所偏好的小人漫画书。书和我的手掌差不多大,里面是十分朴素的薄薄的木浆纸,油墨印刷得并不及一般的书精致,但整本书都溢满了油墨香。我十分爱惜那本小书,待一页页地小心翻看完后,便再不愿意轻易打开它,把它原原本本地放回姥姥的那个毛线挎包里,不许任何人碰。妈妈看见了质问我书从哪儿来,待知道是姥姥的礼物后便也不做声了。谁也想不出来,姥姥是从哪儿给我买来了这样一本崭新的有趣的小书。
然而今天想来,那本书却是极有收藏价值的,一是多半已经绝版,另外它也实在是当时市面上少有的印刷包装都极为崭新的一本,最重要的——内容也颇为有趣,和一般的消遣时间的漫画不一样,内容是禁得住反复观赏把玩的。当时那么小小的一本,被我用心爱护着,然而终究是随着时间的淘洗,不知何时无端地地失去了。
和那本小人书在一起的,便是姥姥送给我吃的无花果干。满满的无花果挤在一起,用密封食品袋保存着。无花果原本是极大的果子,晒干了水分,便缩减成一个略有些皱巴的小果子,和无患子的果实差不多大小。不过果实仍不至于过硬,咬下去仍旧是不费力的,中间脱水后的果肉依然具有沙质的口感。令人惊喜的是皮下的果肉,果实本身因脱水而变成了黄褐色,让人无从想象能有怎样不逊于新鲜果实的味觉体验,然而许是正因着水分蒸发而糖分集聚,中心积聚着种子和果肉的一团反而拥有了新鲜果实不具有的醇厚甜蜜,让人咀嚼多次亦不忍吞下,非得好好在舌上多体会一番这小巧而凝炼的滋味。待果肉慢慢吞咽入胃,唇齿间仍留着陈酿的无花果果肉的清甜和醇香。忍不住想赶快再塞一个到嘴里,延续那渐渐化开稀释的余味。
那是我第一次吃无花果干,小时候虽然并不缺零食,但因为是姥姥买来的缘故,我仍是分了好几次慢慢品尝。后来即便是再有无花果干,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不及姥姥那小小一口袋好吃。要么掺和了泥土的腥味,要么混杂了砂砾,或者就是硬邦邦干瘪的一个,更毋论其中应有的浓缩的甘甜。记忆中的无花果干的口感和味道,终究随着那一袋无花果干失去了。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时光正如同无花果干的味道一样,绵长柔软,余味悠长,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