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落日
阿樨坐在了海边,让咸湿的海风吹起自己的头发。天地交接的远处,云层收尽了最后一丝霞光。光和热都熄灭了,他感到寒冷。许是因为寒冷,他抱紧了自己,蜷缩成某种动物的模样。 他想到了她。以前这个时候,他总会获得她一言不发的拥抱。现在,自己好像永远失去她了。 阿樨感到悲伤。脱下了眼镜,双手盖住自己的脸。 “你骗我,骗我。”他捂住自己的脸,对着大海一遍遍说。 女孩,是突然间消失的。她消失前曾对阿樨说:“当你在这片海域上看到了绿色的落日,我就会回来。” 当时的阿樨完全不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怎么会消失呢?于是阿樨笑着对她说:“如果我把你捆住,还会走吗?”女孩沉默了,然后笑起来,对他说:“不会。” 但她还是走了。阿樨反反复复地想,也反反复复地等待绿色的落日。 回家的路上,他魂不守舍,身上的海腥味让他无时无刻不想作呕。 起风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房子里,他不点起任何一盏灯。 脱掉衣物,浑身赤裸,他打开被子将自己裹紧,突然间闻到枕头里有熟悉的香气传来,他栽进去一个劲地嗅。已经好久没有闻到这种香气了,嗅觉是一种具备太多不确定因素的记忆。 他哭出声来。因为他知道,从香气里找回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和她在一起的回忆都太温暖了,那样的温暖让如今的阿樨辗转反侧。 以前他们在一起睡的时候,阿樨侧着身子只睡床沿,女孩总会伸出手摸他的脸。阿樨问为什么,女孩说:“我怕你哭。” 阿樨是个爱哭鬼。只有她知道。 阿樨会因为很多事情哭泣,但阿樨总愿意为女孩的温柔哭泣。现在,再也没有人在他哭泣的时候抚摸他的脸了。 女孩唯一哭过的一次,阿樨记忆犹新。 那时候阿樨突然对她说:“我不想要你了。” 女孩一怔,看着他,问:“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阿樨的面容冷静地可怕,说话的语气平静,可吐出来的都是冰渣子。“现在。” “那,我有什么办法可以重新让你喜欢我呢。”女孩同样趴在了床上,神情故作轻松。 阿樨不说话。不说话的阿樨很可怕。 慢慢地,阿樨耳边响起了啜泣。先前的冷漠顷刻间土崩瓦解,阿樨捏住了自己的手,手在微微发抖。阿樨看着哭泣的女孩,明白了心痛的感觉。女孩永远是成熟的冷静的女孩,她永远用无限的宽容接纳自己,自己却忘了她平静的外表下掩饰的脆弱。 女孩很快地擦拭干净眼泪,深吸一口气,对他笑着说:“那好吧。” 阿樨摇摇头,伸出手也想去抚摸她满是泪痕的脸,说:“你不要笑,不要笑了……你哭吧……” 这次是阿樨开始哭的。抱住女孩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说对不起。 一个人的阿樨慢慢回想当时的情形,他笃定,是自己气跑了她。 他觉得自己满身都是污点、裂痕。 阿樨从来不觉得等到天亮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只要想着她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除了女孩,对阿樨来说还能带给安全感的就是人群。人群里的他看起来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疲惫,一样忙碌。买早餐,挤地铁,工作,学习,查看银行账户…… 在气势汹汹的社交里,阿樨认识很多其他的女孩,她们拥有美丽的面容和精打细算的头脑。阿樨也曾获得别人的青睐,他不是没有动过心,但,动心是一件多么不起眼的事情啊。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女孩,是在自己的屋顶上。女孩遍体鳞伤,见在地面走动的阿樨发现了自己,眼里满是警告。 阿樨对这样的突兀照面不觉得有多么可怖,只是双眼明亮得不可思议。他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的屋顶上?” 你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降落,森林、草地、露天停放的一辆车、大厦顶上的游泳池,但为什么,偏偏是我家屋顶呢? 阿樨把女孩带回家,等她的伤一点点变好。阿樨问她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这样,但女孩什么也不说。阿樨对她一无所知。 某日,电视上播放了日本海域出现绿色落日的新闻,女孩听着主持人板正机械的报道,预感到了什么,就对阿樨说:“我可能要走了。”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轰轰作响,阿樨没有听清楚,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出来问女孩怎么了。女孩把电视关掉,说:“我喜欢你。” 阿樨很开心。 女孩喜欢看书,阿樨专门为她打造了一个书柜。女孩离开后,阿樨总会按时打扫她的房间,这天阿樨开始收拾书柜,一册厚重的书突然掉了下来。阿樨将他捡起,发现地上躺着一张信笺,写有一个数字。 “10^35。” 10的35次方。代表无限接近。 记忆从那一刻排山倒海涌入脑中,阿樨刹那明白了女孩的出现与消失。她喜欢看的就是村上春树的这册《1Q84》。她还会问阿樨是否了解世界线这个概念,而当时的阿樨只是偏了偏脑袋,问:“你在说什么呀?” 原本平行的世界线,在10^35的那一刻出现了交汇,即将经历生死的女孩掉进了被某种力量撕扯开的漩涡,从她的世界线掉进了阿樨的世界线,出现在了他家的屋顶上。 绿色日落,刚好是那日她见到的奇异景色。像是某种信号。 还有使命没有完成,在这个世界里,她除了阿樨,拥有不到任何意义。 等待,等待漩涡的再度开启。孤单地游走于两个平行世界线的人,默默祈祷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