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春夜的闲话
寒冷春夜的闲话
【恐惧】
我大概处在零输出的状态有一年了,打开网易云的写作歌单,音乐灌耳、键盘撞上指尖,这种知觉相当陌生。好几次自嘲说,我的输出能力大概是报废了,报废的背后是对知识输入的焦虑和转换输出模式的恐惧。对输出的恐惧当然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死要面子活受罪。输入的焦虑来自感知到的知识相对于认知能力和时间的无限,我很早就明白自己不是那种聪明的人,如果聪明的话,现在大概会是很不一样的人,不是说会更好,而仅仅是非常不一样——
比如我看到那个小谁、某某、甲乙丙丁……这么想的时候,又会发觉另一种恐惧:在我设想一个非常不一样的我时,我只能以别人为样本,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组合方式都已经有了代言人。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人生想象自己的人生呢?
这算不算对“自我”湮灭在他人自我之中的恐惧呢?前几天因为质化研究方法的课堂作业去看了《蝴蝶梦》,我感受到的最尖锐的是琼·方登对自己消失在Rebecca这个强大人格之中的恐惧。一个还未认识到自己人格也一样有力的人,在面对一个强壮的人格时,常常会陷入的精神痛苦、自我湮灭。
一个人被抛到了无名的、陌生的、无声的荒原,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和过往。
过去一年的一些亢奋时刻,可能更像是一种恐惧应激反应。连跑步像是逃跑。村上春树说自己跑步的时候能够思考和自我整合,我不知道他讲的是一种“存在”的状态还是一个能在脑中实际操作的行为,如果是后者,我根本做不到。我试过在跑步的时候想事情,不到一分钟就脑子空空了。所以跑步对我来说更像是从存在于意识空间的某个地方逃跑,去游泳也是,水会溶解一切思想,最不需要的是脑袋,最后行为就只是四肢的行为。习惯性睡眠拖延,早晨醒来就很难再睡着了,睡眠不足,肢体疲劳,可以说是身心俱疲。自己终于承认这点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神经已经像是一只惊兽。
回家之后说自己要回归家庭,终于逃到可以停下来的地方了。虽然这么说显得比较自私,但疫情对我还是一件好事,前段时间早睡晚起,长达一年的身体疲劳已经消失了。在家的时间,在后脑勺里盘踞的恐惧好像也被针筒抽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它盘踞在后脑勺,而不是在心里——不假思索地,我会说:“恐惧在后脑勺,快乐在颅顶,痛苦在两个肺中间靠左的地方,嫉妒在胃里,爱在眼睛里,恨和讨厌好像能够存在身体任何一个部分。”所以恨和讨厌是挺容易让人难受的情感。
【仪式】
今天去参加了二姨父的葬礼。
几天前听到他意外去世的消息时,我瞪着爸爸连着发出了三声“啊?”他那时阴沉的脸色,在黄昏昏暗的光线里沉沉浮浮。我瞬间仿佛错回了小学的某个黄昏,也是爸爸告诉我表姐因病去世的时刻。很奇怪地,记忆和情绪并没有闪回2018年的9月18号,那个妈妈发来微信说外公去世的上午。记忆只在黄昏里上浮下沉。
“可能是觉得死亡不是这个年龄应有的事。”今天从公墓回来的时候,跟初中同学小蔡说,他是二姨父那边的堂侄,我俩都没想过毕业之后会以这种方式重逢,都说太过于意外,甚至大过了悲伤。而外公那时候,可能是觉得死亡这件事太过正常,也没有感觉到那种能让人流泪的悲伤。
悲伤是,送葬的队伍出发,引魂幡一扬,铜锣“梆”地敲响,哭喊二姨父名字的声音也颤抖着从队伍最后飘上了天,凄厉高亢,传到队伍的前面,让我咽了口唾沫,因为喉咙一瞬间发紧发酸。这次没有请哭丧的人,二姨父的两个姐姐在后面哭喊了一路,到山上才停。有专门在葬礼上哭丧为业的人,为了代哭不出的儿女尽孝,又为了让仪式显得更像隆重的仪式。在特殊时期,哭声也从简了。但是所有的仪式、流程都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smaller size,same core。
也是在盯着一桌桌吃豆腐饭的人时才感受到了“仪式”的力量——一个人的生命由一个个仪式连缀而成,周岁的时候有闹周礼、毕业有谢师礼、成家有婚礼、新房落成有“归屋礼”、升迁有升迁宴,到了老年,有寿宴,到了去世的时候,有葬礼。每一次仪式,都给了主人公一个新的公开的社会身份,甚至“死者”这个身份也是在葬礼上赋予的。红红白白的小球串在一根绳子上,最终把绳子两头打个结,变成一个圈,每个小球紧挨着,都看不出串在中间的线是什么样子了。而仪式也给参加的人其他的东西,仪式之前之后的酒席是创造新的社会关系、巩固旧的社会关系的场所,仿佛每个人都是一个发散出线条的小点,线条抵达另外的小点。酒席上的社会网络令人眼花缭乱,自己也是其中几张网上的点。
“当你结婚的时候,你身上的网就跟这个人身上的所有这些网结了婚。”仪式会增加这种结合的牢固程度。
不过社会关系的终结不需要仪式——如果在微博上取关了某个博主并且告知这微博主不算一种古怪的仪式感的话。虽然这几年有人提倡我们在断舍离的时候有点仪式感,但我仍不习惯在结束社会关系时说再见。社会关系的逝去更像是记忆慢慢模糊、牛仔裤越洗越白的过程,事件变成记忆或者牛仔裤开始泛白是某一个时间点发生的事,可你不会在那个时刻就感觉到。仪式感就是把那个节点变成人为的、明显的记号,制造出人为的断裂,然后告诉你,这个节点之后,你不要再回头了。我讨厌仪式感,只有这件事,我不喜欢明确,因为这个标记夺走了我的微小的希望、我回忆、懊悔、纪念的权力,如果一个人在仪式之后仍保有这些东西,好像会被当作自我管理的失败。
自我管理也是个坏得很聪明的词。又爱又恨。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这个词的,它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我总是会由衷地敬佩。
【爱】
今天并不想花太多篇幅讲这个,得多做一些读书功课再单独做个集中输出,可能一年之后,可能下个月就出来了,可能会拿来写毕业论文,可能会写成故事(我还是更爱自己“写故事的人”这个角色)。Who knows, who cares?
目前的一些缺乏联系的思考是:它应该是一种传播媒介呢还是一种传播内容,还是说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了信息的系统,这个疑问充满了容器隐喻;爱是存在,而非占有,而且因为爱是利他的情感与行为,极端的利他甚至会导致死亡,所以爱也绝对不是生存或者苟活;爱的自律在于,控制自己想要获取回报而向对方伸出的手,因为那可能是一种掠夺;爱跟优秀程度并不正相关,当然也不负相关,其实两者可以说没什么关系,讨厌和差劲的关系也是同理;爱抽象的概念还是具体的个人,其实需要考虑语境;爱必须在地位平等的人之间确立,所以儒家说的“爱有差等”有点扯淡,如果要说他们讲的是真的,那可能是另外一种东西——作为制度而非关系和情感存在的爱,那就要回到“仪式”的前半部分了;墨家说的兼爱可能也不是爱,尤其是当你考虑到“兼相爱”下一句是“交相利”的时候,就会发现“兼爱”思想中的实用主义、功能主义倾向,不是说不好,而是爱可能不是为了实用存在的,“潜功能”嘛,又总有马后炮的色彩。
很好笑的是,我做了很多关于爱的思考,这种思考好像过于感性,以至于难以形成系统的思考,但实际上作为这种感情的体验者,好像又过于理性,以至于大多数时候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它如果有颜色,对我来说肯定不是玫瑰那样的红色,可能不止一种颜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