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对一只甲虫的死负责
猛然想起还没扫地,一扫不得了,发现垃圾桶边,有块熟悉的黑炭,是那只騄儿,一个旧相识,已经死掉了。騄儿,对的,老家这么叫,一种黑壳泛绿光的甲虫,老实本分,对它就知道这么多。
和它认识的经过是这样,下雨,准备关窗,“呀!騄儿”,它趴在纱窗外,那时窗还开着,一关就把它夹玻璃和纱窗中,这对它来说特倒霉,因为它不仅是甲虫,还成了夹虫。我替它担起心来,踮起脚、虚着五六百度的近视眼,扫视窗台,发现它不见了,可能飞走了,但不一定真飞了,只想找个借口不管它,就不会因见死不救而良心不安。“明天救你,撑会儿吧”,做决定时,我忽略了人的记忆很不靠谱,结果可想而知,第二天完全忘了这一严肃使命,之所以说严肃,是从騄儿的角度来看,和它命运相关,直到第三天发现它横尸地面,凄凉地摊在那,一动不动,像块反光的无烟煤,当然只是比喻,不能真把它当炭烧。这才想起严肃的使命,和它被辜负的命运,顿时一阵恶心涌上来,那是深深的罪恶感,已经晚了。
我停下活儿,追思它的临终遭际,是否期待过被救?还是绝望地等死?或决意从容赴死?但很快打消了这些怪念头,因为有煽情的嫌疑。我不知它怎么死到垃圾桶边。或被人拍死,扔垃圾桶,没扔进。前一种不明死法,留有余地,算不上惨,后一种就很难说,被人拍死应该不怎么好受,要是不关窗,或第一时间救它,现在它还活着,又是春天,说不定在谈恋爱,还不知女朋友怎么找它呢!我不仅毁了一只甲壳虫的远大前程,还毁掉了它女朋友的未来,这让我更想吐了,但又想自己是人,正在扫地,不该为甲壳虫倒胃口,耽误事儿,就继续心不在焉地挥扫把,但还想着对它负责,又搞不懂怎么负,真是难死人。
为一只甲壳虫的死负责,总该有个尺度,但这尺度不该人来想,该神来定,如果真有神,就该在宗教典籍里写明,如何对一只甲虫的死负责。但真找起来,得花很多时间,从騄儿角度来看可能要好几世,如果騄兄尚在,不一定乐意花好几世来偿它一命,可见这理论缺乏说服力,理论一旦缺乏说服力,就容易半途而废。这就意味,如何负责,会继续难人。我趁机耍起了流氓,决定把这问题丢开,不到騄兄家属来找,绝不主动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