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应该残酷
这个社会今天出现一种声音:如果没人看,没人读,没人听,那艺术作品为什么要被生产出来?这是个现实的问题,于艺术家而言是生存的问题,于受众而言则是精力分配的问题。艺术与科技是文明发展的双翼,缺了哪一边文明都会有坠落的危机。当然,基于飞行的常识,我们可以理解他们并不总是同时发力。在文明前行的每一段航程,都会有一边占了时代的上峰,但这并不意味着另一边就可以瘫痪。而我们今天所面临的情状,则正是日渐失去作用的艺术之翼和肆意发展的科技之翼。艺术正在被技术革新的社会裹挟着前进,并逐渐失去它的锋芒。仿佛旧社会里被禁锢在家里的女人,作用仅限于用食物喂饱男人,用性爱取悦丈夫,是一种畸形的结构。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女人甚至不自知这种荒诞,只是顺应命运的安排。直到有一天,她们自觉这是种悲剧,与男人同为这个社会的主体,她们应有自己的使命。艺术在今天的命运,真是像极了沉睡中的女性。
贺岁片在我们这个国家已经成为了电影行业最大的盛典,鼎盛到了一句话的宣传就可吸引观众:年度爆笑!人们在这个科技的国度循规蹈矩地过着很不错的生活,在舒适的办公环境里从早坐到晚,在一天精疲力竭的末尾看上几集综艺,便安然地睡去。周末的时间花在商场里,用消费消解生活的疲惫感,在电影院看上一场电影,或从头笑到尾,或从头哭到尾,或又哭又笑。至于还没有达到温饱的那些人,那些在社会边缘令人同情的人,也在以另一种便宜而本质类似的娱乐,消解他们不得不时刻思考的“艺术与人生”。但社会进步带给我们心底那种隐隐不安,那种本质上并未有任何改变的东西,如今已很少有艺术家愿意带领我们去思考。而我们这些受众,也习惯于避免让自己参与比生活本身更加令人精疲力竭的思考。
艺术的本质在于,以某种形式的美学享受,把人们引入内心那片令人不安的土地。艺术之应有的残酷,要远胜于一个刽子手。刽子手只需要在手起刀落间,砍下一个人的头颅,在瞬间便将他从此生送往彼岸,与艺术比起来真是莫大的仁慈。而艺术则是那个拿着柳叶刀一层层剥开人的皮肉,直到心脏的人,残酷至极。我们的每一个器官与组织都被放大去看,那些坏死的细胞与长久寄生的病菌都被呈现到眼前。人们感到难受、作呕、难以接受、甚至绝望,有些人因此死去,而有些人活下去。但我们都在其中找到了自我,恢复了意识。
人们难以接受艺术对于自己与环境的解剖,源于一种对失去秩序天然的恐惧。我们的文明发端于秩序,并不断深化到更加细微的组织,从国家到城市,从社会到社区,从家族到家庭。我们习惯于接受所有关系的和谐,个人与个人,个人与家庭,个人与国家,个人与世界,都在秩序的引力下各得其所。而艺术的质问则天然地将混乱引入,冲击所有的一切,带给人们极大的不安。就像英格玛·伯格曼当年拍摄《婚姻生活》,顿时竟引起瑞典社会高达50%的离婚率,对传统的婚姻主义、家庭的理念造成巨大的冲击。
但艺术带给世界的并不仅仅是既有秩序的毁坏,相反,也是对秩序的矫正。如果一套秩序已经陈腐不堪,人们在一个僵硬的壳套下失去了灵魂,那便是该被修正的时刻。无论我们愿不愿意面对,艺术所质问的命题从不会自觉地离开我们,只能是我们自觉地认识他们。就仿佛人体的解剖中病菌与我们天然的共生,我们依旧可以接受在余生与他们继续共存,但绝不能接受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艺术家作为这个社会思想的先锋,应有自己的自觉。而社会也应有自己的自觉,将艺术家的帽子从一些娱乐家的头上摘除。如果有一天艺术被驯化成了娱乐,那肯定是人类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