蚝情万丈
依我看来,生蚝本身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的,占尽风头的便是覆盖在蚝肉上面的那一层蒜蓉和点缀的几粒小米椒,一盘生蚝端上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厚厚的一层蒜蓉,和几粒大红的小米椒,别着急,您得小心有些烫,轻轻握住生蚝壳的两边,慢慢地拿起来,再用筷子插进蚝肉下面,使肉和壳分离,若是很难把那肉戳下来,也不要着急上火,这恰巧说明那不是循环使用的生蚝壳,而是新鲜的生蚝。 戳下肉来便把那生蚝壳较小较尖的一头对准自己的嘴,用筷子把蚝肉、蒜泥、小米椒都赶进嘴里,然后吸干汤汁,一只生蚝便算是吃完了,如果您觉得这个画面有些色情,大可以把蚝肉、蒜蓉和汤汁都赶进碗里,然后再端着碗吃,不过这样吃总感觉少了一股味儿,就像瓜子嗑出来攒在一起吃总是没有一粒一粒地嗑着香的。 以前我是不大爱吃生蚝的,一来是不好那股子味道,二来是手头较紧,便宜的生蚝也得四五块钱一只,花四五块钱吃股子蒜蓉味儿,是着实不划算的,后来老表的同学弄了个烤生蚝的摊子,我便烤了两打,拢共二十四只,一来是便宜,照顾照顾生意,二来也是因为酒兴未了,摆一摆阔绰。 老表同我讲,这东西是顶好的,叫什么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可惜这些玩意儿对于白天没屌用,晚上屌没用的我来说,是不大重要的,倒是烤了这么多,不吃还是有些怪浪费的,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说来也是奇怪,也许是同心情有关,慢条斯理地吃一样东西,感觉总是没有胃口,敞开来吃的话越吃是越觉得香的,于是十多分钟便一个人吃掉了一打,从此便痴迷上了那一股子淡淡的蒜蓉味儿。 回溯往日时光,我顶爱吃的东西不多,除开生蚝,肥肠倒是算一样,您别看那是不起眼的猪下水,吃起来可算是讲究,我爱吃的肥肠大多是经过高压锅煮过的,太硬了口感便不好,味同嚼树皮,若是处理地不够干净,那便是满屋子的大粪味儿。 所以从我出生到至今的二十三年,便只怀念高山街的那一家钵子店,一满锅子肥肠端上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气味儿,上面点缀着几根绿油油的香菜,大片大片的剁辣椒紧贴在肥肠边上,夹上一筷子放进嘴里,口感和味道是极好的。 每逢放假,我便赶着火车到常德找表妹和霞儿吃那肥肠,吃肥肠我们还有一大爱好,便是在那肥肠刚刚端上来的时候就煮上两碟子白萝卜,这白萝卜吃起来也是讲究,得要就着那肥肠锅里的汤汁儿细火慢炖,然后等到那萝卜炖得见不着一丝儿白色,各种汤汁儿已经入味,方可动筷捡那萝卜吃。 小时候家里都挺穷,到冬天便只有白萝卜吃,什么炒萝卜酸萝卜炖萝卜,反正就是萝卜宴,那炖萝卜便是一钵子杀猪肉早中晚反复炖,再在里面煮上新鲜的白萝卜,这白萝卜第一顿炖的时候是不大好吃的,得先放着,到第二顿的时候,那萝卜已经炖得发灰,太用力便会夹碎它,这时候得轻轻地把它夹起来放进嘴里,那感觉便是入口即化,甚是美味。 出门在外,我那绘声绘色的描述让很多人约定同我一起来高山街吃那肥肠,有同事朋友,也有前女友,不过如今倒是一个人也没有来尝过,他们有的已经成家立业,无暇顾及吃喝玩乐,还有的便是缘分已尽,再无联络,照这样看来,生活下去,是比吃口肥肠难太多了,倒是抛弃一段感情,是比吃口肥肠还要简单一些的。 这十月的天很让人恼火,那头顶的太阳晒起人来是丝毫不逊色于七月的太阳的,可是一到晚上便冷了下来,若是不穿上外套就骑摩托车,是要被冻出鼻涕的,但我还是顶着那让人恼火的太阳奔向火车站,先回县城办购房贷款,再去常德尝尝那高山街的肥肠,若是能再来上一打生蚝,炖上几片白萝卜,您别说是一个太阳,就算是顶着十个太阳赶路,那也是值得的。 三个小时的车程是足够把白昼变成黑夜的,火车缓缓驶入石门县北站,这里是我的故乡,在这里,我为了生活奔向异乡,也曾在这里,奔向我那已经失去的爱情。 道路两旁的橘子路灯已经亮得通红,最令这个小县城人民引以为自豪的就是橘子,除了橘子路灯,还有一年一度的柑橘节,其实橘农们一年下来,靠橘子的收入不过万把来块钱,那橘子形状的路灯,便是这座小城人民的自嗨。 不远处火电厂的两根烟囱冒着白烟,那白烟在夜幕的掩护下慢慢飘向天空,直到消失不见,这烟囱曾是石门县的地标,举目可见,它与一些重污染的水泥厂一起贡献着这个县城大部分的税收,可惜不久后就要被拆除掉了,大片的橘林也被征收,取而代之的将会是一栋栋高楼。
彼得·海斯勒说,用几代人的记忆换一座城市的发展,这个代价太大了,但又是必经之路。 我想不久后破土而出的那一栋栋高楼肯定是比火电厂更能解决就业问题的,是比种橘子更能提高GDP的,只是多年以后,是否还有人记得那曾让他们引以为豪的柑橘。 那火电厂附近,还有我们将摩托车骑到100码的记忆,我们追逐彼此,互相竖着中指,现在他们的成家立业使我们渐行渐远,我想再叙叙旧,嚼嚼感情,试图留住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是现在我在这日渐繁华的道路上蠕动,连那100码的荣耀也留不住。 不远处的小区里停着我的钱江125摩托车,三个小时的车程已经让我饥肠辘辘,便骑着摩托车赶往站西路,这站西路,曾是石门最繁华的一条夜市街,如今夜市要规范化,全搬进了新建的美食城,这站西路仅剩两家大排档,生意还是冷清的很,他们仿佛在守护着老城的最后一点点荣耀。 这里吃不到日思夜想的那家肥肠,但也可以烤上一打生蚝,就着几瓶啤酒,坐在马路边,看人来人往,我想他们应该也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在目之能及的最远处,是正在修建的新楼盘,那其中也有我的一套房,我想这座城市的巨变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有些不舍,但它能让我有更多的机会留在这里,我的故乡。 到时候我会找一个女人结婚,一起生活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让那些伤心的回忆与过往,都随着旧城的废墟掩埋在岁月里。 我不愿再想那些,因为酒后的我需要担心的是交警,出了城慢慢拐上国道,我知道我该去守护我的荣耀了,石门地标在我100码的速度下快速远去,橘子路灯也是越来越少,再走一分钟,它们便会永远消失在我的后视镜里,就像再过几年,它们便会永远的消失在我们的记忆里一样。 我希望这一分钟,便是一辈子。
2019.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