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荧惑之乱

但凡理性之人,在对待某一件历史事件之时,绝不仅仅只着眼于当下,于今日今时之中,去探究其起源本意。
大盛帝国在含章九年所发生的的种种。事实上,早在含章六年,甚至于更久之前,便已经埋下了其滋长的祸根。
而最终将这些祸乱的源头贯穿,并彻底引燃的较为显性的事件。便是那位威震天下,慑服四海的大盛帝国摄政王。原神宗皇帝长子,当朝国君长兄,两朝摄政的炳亲王——裕夔殿下,因追寻武道终极,而在含章六年时候,离京去国,悠游天地,不知所踪。
这一事件带来的首要恶果,便是摄政王出走之后,整个帝国在骤然之间,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权力真空。
摄政王裕夔的膝下,育有二子一女。
其时,长子麟熔,册封北平郡王,早于数年前,便已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正在帝国的北边,征剿为乱西北商路的棘人部落。
次女麟芸,河阳郡主,摄政王府长史,中军断事官,掌理断军中刑狱。又为摄政亲军指挥使,麾下更是握有摄政王最为倚重却也神秘莫测的影卫精锐。
幼子麟熩,西宁郡王,后军都督,兵部侍郎。掌控帝国漕运及各封国、郡县卫所粮秣转运等事要。
摄政王出走之时,正是麟熔十战连捷,彻底剪灭棘人之际。彼时,棘人即没,麟熔于北方荒原之中,新筑了一城,名为叶城,迁发百姓十万有余实边。并于叶城之中,设西域都护府,自任首届都护,经营西域各部,修筑北边驰道,维护商旅往来。
原本,麟熔挟灭国之威,又贵为摄政王长子。炳亲王出游,痕踪既无。帝国摄政之事,可由其代父行权。奈何此事,却在炳亲王王妃,这二子一女的生母李氏的干预下,迟迟未能定调。
这位李氏王妃,乃是大盛国自古而来后妃之家,高祖皇帝养父并国丈太皇大父李荣国师之后裔。亦即帝国南方财阀集团——南院之首。
既然王妃的态度暧昧不明,而朝中诸事,其实早已于数年之前,国政便已由摄政王交付以首辅林如晦林老大人为首的内阁处置。是而,一时之间,国朝倒也浪静风平,并无太多波澜。
然则,此后的事,却还是渐渐生发了起来。
在李妃的支持下,摄政王幼子麟熩开始入阁视事。
未几,年迈的林相,因身体抱恙,久不能入朝决事,国中诸事,便渐渐开始以次辅齐恩国大人为首的内阁各位臣僚共议共决。
含章七年春夏之交,因朝廷向各封国加征钱粮一事被阻。麟熩于内阁中,开始举起了削藩的大旗。
削藩之事,初时看起来,倒也平顺。可未过多时,却还是勾动了各处封王的亡命反扑。封王们组成了联军,国内的动乱,终于演变成了刀兵相向。
而面对如此局面,朝廷可用的兵勇,尽都是各处卫所中,既缺乏操练,又器械老旧的弱旅。几场交锋下来,叛军的攻势愈发锐不可当,国内的几处重镇连失。
到了含章七年冬,叛军已然在态势上取得了主动,其兵锋已开始直指京都,向着京畿之地进逼。
一时间,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当此之时,朝廷内外,弃战求和的声音,此起彼伏。而联军传来的议和条件中,最首要的,便是要求彻底惩办以麟熩为首的内阁与朝廷中主张削藩的朝臣。
大盛帝国的内乱,引来了宿敌炎国与夏国的觊觎,朝廷北部与东北部两线,长久与此二国相对峙的前线地带,开始出现了各种挑衅与试探的摩擦,边境压力陡增。
内外交困之际,在含章八年夏,摄政王妃不得不无奈的表明,失去了对于朝局的掌控,黯然退出了摄政中枢。原摄政王所属,尽都交付于麟芸处置。
此后,麟熔郡王,也终于在麟芸的邀请之下,自西域都护府所在的叶城,尽发北部边军精锐向京师急行。
两月之后,麟熔郡王的大军,终于在联军合围京师之前,赶到了京都西北面的军镇重地——易水城。
麟熔郡王精锐大军的到来,重又使得即将深陷战争泥潭的京都民众们,燃起了新的希望。朝中各部对于这位青年将领的信赖,愈发高涨。街市中,对这位郡王,往来赞誉的呼声连绵不绝。
麟熔全权代表摄政王,开始与联军进行谈判。
只是此时,各封王联军,兵锋正盛,又一路顺遂。虽然麟熔戎马已久,如今又更兼灭国之威,正声势无二。但其匆忙南下,虽是精锐之旅,却也兵少将寡,尽显疲态。
此数种不利缘由,在联军一面想来,未必不可一战。因此,对于谈判的要价,便越发的苛刻了起来。
双方高下未判,各怀信心。谈判的失败,便已是既定之事。
联军没有给麟熔更多喘息修整的时间,谈判正式破裂的次日黎明,也即麟熔抵京后的第五日,联军便在京都以南,正式发动了攻击。
一如战前所预计的那样,麟熔的军队,因劳师远来,休整不足。阵前发力不及,只能是节节败退下来。很快,便被联军合力驱逐到了京畿边沿,仅仅保下了西北部的重镇——易水。
而就在这时候,联军内部却又发生了争执。一派认为,此时应当趁机向麟熔发动进攻,以彻底将这支最具威胁的力量灭杀或者击溃。
而另一方则认为,此时的联军,已基本掌控了京畿要地,如果集中力量攻城,进入京都,也就控制了整个朝廷。彼时,即便麟熔如龙似虎,也将成败家之犬,不足为惧。
统帅之间的分歧,很快便成了军事行动的犹疑。联军的步调明显变得纷乱而迷茫了起来。
这一时机,被麟熔敏锐的觉察,并开始加以利用。双方,在京畿一地,在不足一月的时间之内,来回展开了十数次大大小小的争夺。
作为一名久战之将,麟熔很快便觉察到了联军天然的弱势,那便是在联军方面,往往令出多门,号令不一,反应迟钝。
为此,经过精心的策划,再加上麟芸麾下影卫的助力,麟熔选派精锐,夜袭联军粮仓,一把火烧尽了运河南岸,联军的粮秣营房。
由此,内部的战争,胜利的天平,开始朝着麟熔的一侧倾斜。
麟熔深知,国内之争,付诸于兵戈相向,绝非上策。因此,在其占据有利态势之时,便开始主动求和。而其所提出的条件,也不过是将这联军大大小小的领兵之将,或杀或囚,清洗殆尽。于各封王,却毫无追究之意。
此举,得到了各封王默许。
而后,麟熔依摄政王之例。与各路封王,于太庙之前,再做白马之盟。并代父行权,将麟熩贬黜南方,命其戍守高宗陵寝,自行悔悟,非召不得入京,进而将那一干力主削藩的朝臣们也都流放了。
朝内朝外,举国上下,因这果断干脆的措置,却也再次玉宇清平了起来。
麟熔其时,正是青年力壮,虽也婚配了,娶的也是那南方财阀中一等一的门族,南院新兴财阀龙家的女儿,但膝下却还无子。早年征战之时,尚未留意。
后来北方即平,其妻龙氏,便也远赴大漠,相伴左右,夫唱妇随。麟熔归京之时,龙氏便已六甲在身。此时也是辗转回了京都,却是在那僻静处修养。
麟熔迅速厘定了京中局势,将那各路封王斥退。便遣了胞妹麟芸解送麟熩离京,押去南方高宗皇陵。自己便临朝理事,代父行权。
却不想,就在这四海俱平的含章八年冬末,在一个飞雪漫天的暗夜之中。那些被黜的臣僚里,心怀不甘之辈,勾结京都旧部,骤然发难。先是兵围皇宫,将那含章皇帝逼死,犯下弑君的大罪。
后又到大理寺周遭,将幽居此处的麟熔夫妇逼至大理寺中,先是围了半夜,眼见不能屈迫,便纵火烧衙,谎称麟熔弑君篡位。
可怜这伉俪二人,一代天骄,就此命丧了火海。
也是天可怜见,当夜,郡王妃龙氏临盆,诞下一子,得亲卫死命护住,突出了重围,后来辗转托付到了麟芸手中。
那龙氏产后虚弱,在这场大难之中,是不能得脱了。麟熔眼见爱妻如此,便不曾离去,自是追随着去了。
其时,麟芸已从南方回返。问得此信,便尽发京都左近兵士,将这为祸的乱臣们,屠了个干干净净。
此后,乱局虽平,但斯人已去,国朝仍需绵延。
林如晦林相再次入朝理事,摄政王所属之军政大权,尽都归了麟芸。
迎立新帝之后,追封麟熔为亲王。加封麟芸为公主,以本名为号,准开府理事,代父行权,民间又多称之为“摄政公主”。
麟熔所留的遗孤,便由其姑母养育。
此子因父亲的荣光,袭了恩荫,封为云安郡王。其出生之际,生父麟熔心有所念,曾在此子的臂膀上以利刃刻了一个“十”字的印记,京都中人,感念郡王爷不世功勋,便多称这位小郡王为十公子。
新建的公主府已然落成,只是这位十公子,却始终未曾在人前露面。京中那些所谓熟悉内情的大人们,便由此传出了内情,一说此子受了战火惊扰,是个痴傻,与常人迥异有别,整日只在昏睡之中。
一说此子离了母胎,便遭重疾,命数极为曲折。公主乃请百鸣寺中的大师演法。因之得了真言,言其虽是命数清贵,但却与公主相冲,此时羸弱,长居京都,恐难长大成人。由此,府上便不曾养在京里,去了他处。
时人翘首未见的十公子,便在这样的传闻中,缥缈的存在着。始终未曾得见。
新帝登极,即改年号隆吉。
到了隆吉三年冬天,摄政公主车驾行经之地。忽而听闻幼儿哭声,影卫寻来,原是个在京中失散了父母的女儿,因饥寒所迫,举目无亲而痛哭哀嚎。
一时之间,此女引得公主悯惜,便带在了身边。后来,影卫如何寻访,却也再找不见这孩子的家人。麟芸便索性以亡故兄嫂的名义,代兄将此女收为了义女,养在身边。
到了去岁,隆吉十二年时候,更是讨了宗人府的金册,封了云若郡主。如此这般,那位十公子,却是在京都中,渐渐为时人所忘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