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不知道在纽约地铁里会发生什么
如果你想让一个人体验迷茫和绝望,那就请他/她到纽约搭地铁吧;如果你想让一个人每天收获新的惊喜,那就请他/她到纽约搭地铁吧。

在纽约一个月,和地铁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去哥大方向找同学。尽管她提醒了我不下两百次要注意是去上城(uptown,也就是往曼哈顿岛的北边)还是下城(downtown,也就是往曼哈顿岛的南边),我也乐不滋滋以为自己妥妥找对了方向,事实上还是妥妥坐错了。上一秒还兴奋地思索着楼梯拐角处那突兀的一摊水渍是不是流浪汉撒的尿,下一秒就在站台上懵掉。
纽约地铁就是这样的存在——它让我觉得自己的英语有点问题,要么就是智商有点问题,总之肯定得是哪里有点问题。当然,也可能是地铁站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天才”的神设计,让地铁同一车站的两个方向不能站内换乘?
正垂头丧气准备出站去找对的入口时,看到一位大姐正靠在铁柱上愣神,脖子上有复杂难辨的纹身,手边是空着的小拖车。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上前寻求帮助。她好像对这样的问题司空见惯,一脸平静地告诉我,不想出站的唯一方法是从这里坐去下一站,那里有站内换乘。道谢之后,我又折回了站台上唯一的、极小的提示屏幕前,看了看下一趟车15分钟后来。好吧,为了节约一趟车费2.75美刀,我决定再浪费四十分钟。
对于初来乍到者来说,搭乘纽约地铁绝对是地狱模式的游戏。无论去哪里,无论打出了多少时间上的富余量,最后,我都会将将好踩着点到达我想去的地方,或者干脆迟到。
本来要去上东区吃感恩节晚宴,却莫名其妙发现自己身处皇后区;本来要去纽约公共图书馆,却发现自己坐到了中央公园;当我以为自己坐对了车也坐对了方向时,遇到周末改线,我想到的站不停了……好在开始用30天无限次地铁卡之后,坐错车才变得轻松一些。坐错了也能乐乐呵呵想着需要再刷一次进站就好啦,仿佛那样就能把钱赚回来。
除了地铁不同方向无法换乘/一站多线/临时变线带来的乘车挑战之外,如何在千奇百怪的乘客之中泰然独处也是一门学问。
仔细观察,纽约地铁上看书的人确实比较多。但是考虑到纽约地铁令人挠头的微弱信号,大家选择带本书还是很明智的——当然,我等游客最好就不要参与其中了,因为真的要保持谦卑盯紧每一站以及专注地听车上广播,不然很容易错过要去的目的地。
有一次,我站在车门口的位置,一位小哥哥在门就要关上的前一秒冲了进来。我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还没有站稳,他“扑通”跪了下来,打开了手里的书,自顾自读了起来。我一面摆出习以为常的面无表情,一边默默观察他以及身边人的反应。站在我左侧的一对情侣,游客模样,显然和我一样震惊,反复相互对视又瞟向这位跪着念书的小伙子,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离我们较远一点的乘客们也不免在我们这一区停留了更多的目光。坐在另一侧的小姐姐有点不太自在,想站起来又有点迟疑。几秒种后,她下定决心“腾”地起身站去了我身后。这位小伙子瞟了一眼空出来的座位,头都不抬,迅速从跪姿转到坐姿,将自己安顿到了座位上。车厢里好像才恢复了它本有的秩序和气氛。

纽约的小伙伴和我说,尽量不要在纽约地铁坐车厢两头的二人座。因为那里有更大概率会是流浪汉们栖息/栖息过的场所。我只见过一两次有人倒在那里睡得鼾声如雷,倒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流浪汉。但有一个周末搭车去华尔街,中途上来一位衣衫邋遢的瘦高男子,一身破旧的运动衫,穿着破了洞的厚袜子踩在底都磨走形了的运动拖鞋里。他手里提着一个DR(Duane Reade,美国零售药店和杂货店)的袋子,看起来满满当当。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一名流浪汉,所以目光一直跟着他。他在这节车厢里来来回回走了两遍,在靠近一侧车厢连接处的扶手杆前站定,把塑料袋靠着杆子放在了地上。
这时,车厢连接处的门被打开,从前一节车厢过来一位阿姨,个子小小的,花白的头发,穿着绿色的羽绒服。瘦高男子见状,把塑料袋重新提起,给阿姨让了条路,还十分绅士地做了一个“您这边请”的手势。这让我觉得他很有素质,大概是我太以貌取人了。
阿姨微微一笑,走到车厢中间,突然大声说:“大家早上好,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正在寻找一份工作。我今年65岁,健康状况良好。我的先生在过去的10年一直瘫痪在床,所以我辞掉了工作照顾他。三年前我成为寡妇,希望好心人能给我一份工作。我可以照顾小孩子或者做家庭清洁工作。”
车厢里的人没有反应,大多数人甚至都没有把目光从之前落在的地方挪开。她继续道:“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份工作,也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些钱。我很饿,已经两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很希望可以吃上一点热腾腾的食物……”她再次停下来,车厢回归沉默,只有破旧的车轮擦过老损的铁轨的声音。车子渐渐慢下来,慢得很恼人,就像这尴尬的沉默一样恼人。
到站了,阿姨转身下车。我背对着开门的一侧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时阿姨好像不甘心,重新回到门口大声叫道:“你们都是些禽兽!×!(You guys are all monsters!! Monsters! F***)”然后车厢门关上了,车上的乘客们各自换了一个轻松一点的坐姿/站姿,好像刚才只是看了一场秀。
我又想起那位瘦高男子。往另一侧望去,他的DR塑料袋独自靠回到手扶杆上,但是他人呢?……好吧,我发现他走进了车厢连接处,撒尿……还好我也到站了,飞奔着逃离了地铁。

这么比一比,清晨在站台看到扶着垃圾桶狂吐的乘客,上午10点看到扶着垃圾桶狂吐的乘客,下午3点看到扶着垃圾桶狂吐的乘客,晚上9点看到扶着垃圾桶狂吐的乘客好像也不那么令人吃惊了。还有一进门就被两只小宠物狗抱腿杀什么的,好像还有些可爱了。虽然那两只狗我在十分包容的标准下都算得上是脏……

当然,纽约地铁也是“音乐鬼才”们的天堂。站台就是舞台,车厢就是live house。
参加公司年会那一晚,接近凌晨的纽约地铁依然有很多等车的乘客。对面站台有一位黑人小伙儿带着耳机正投入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不时发出异常尖锐的声音(我实在不确定那是不是一种旋律),一种将海豚音撕裂十倍的音效。刚开始我们这侧等车的人纷纷侧目,觉得那说不定是个神经不太正常的大哥吧……但是人啊,真的是会被他人认真投入的态度所感染和打动。不一会儿,我们这一侧的人在一位黑人大哥的带头下拍手打起了节拍。但对面小伙儿依旧我行我素,没在节拍上好像也没在调子上。
在自我陶醉达到高潮之后,他深深鞠了一躬,摘下耳机,大声喊了一句“Thank you!”。我身边的几位候车乘客回喊:“Encore! Encore!”小伙子腼腆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沟通基本靠吼状态下的温情脉脉,竟莫名有些让人感动。

圣诞前一周,我还遇到过一位拉手风琴的老爷爷。快乐的圣诞曲目,老爷爷投入的演奏让车厢里的人都活络友好起来。有好几个人主动走过来给老爷爷的纸盒里塞了钱,一片你好我也好的其乐融融。

我见过有人诟病纽约地铁,觉得它实在无法和中国很多城市地铁的先进程度相提并论;也见过有人赞扬这经历百年的系统,在大负荷运输下现今依旧能够完好运营,实在叫人服气。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有点点喜欢每一次乘坐都有惊喜(吓)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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