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

细想起来，这事实在奇妙，任何一个人，对别的人来说，都是深不可测的奥秘和难解之谜。每当我在夜间进入一座大城市时，就会有一种一本正经的想法，那些黑压压的鳞次栉比的房子里，都藏着个各自的秘密，每幢房子的每间屋子里，都藏着它自己的秘密：而各间屋子里无数胸膛中跳动着的每一颗心，就它自己的某些心绪来说，即使对最亲近的另一颗心，也是一桩秘密，有些可怖的事情，甚至是死亡，就起因于此。我再也不能翻阅我所钟情的书了，即使我希望能及时读完它也是枉然，我再也不能凝望那深不可测的水流深处了，在光线摄入的瞬间，我曾瞥见深埋在里面的珍宝，以及其他沉入其中的东西。这本书注定了在我仅仅读完一页变回怦然合上，永不再打开，当阳光在水面上嬉戏，而我茫然地站在岸边的时候，这水注定了要被永恒的坚冰封死其中。我的朋友去世了，我的邻人去世了，我的爱人 我的情之所钟也去世了，那藏在每个人心中的秘密一直带我走进我的坟墓，在我走过的这个城市的任何墓地里。在我看来，有那位长眠者内心深处的奥秘，比那些忙忙碌碌的居民更加深不可测，而在那些居民看来，又有哪位长眠着比我更神秘莫测呢？

在他眼中浮出的众多面孔中，到底是哪一张是被那个活埋的人的真面目，他无法从那些夜间的幻影中认出，不过，他们全是一张四五十岁年纪的男人的面孔，主要区别的在于他们的表情，以及敲碎枯槁的程度，骄傲轻蔑反抗倔强驯顺悲伤，一种表情接着一种表情。不过脸庞大体上还是同一个，头发也总是个个都未老先衰地白了，打着盹的旅客对这个幽灵问了上百次。

终于挖出来了，脸上 头发上都沾着泥土，接着，突然倒地化成尘土。旅客一惊醒来，放下车窗，让现实中的雨和雾打在自己的脸上。

可是，就在他睁眼出神地凝望着雨雾，凝望着车灯游移的光斑以及那一颠一跳向后退去的路边树篱时，车外的幢幢夜影和车内的串串幻影，又渐渐混成了一片。

他拉下车窗，望着窗外刚刚升起的朝阳。车外是一片刚犁过的土地，低头还留着从马身上卸下犁铧。再远处，是一片幽静的矮树林，林中还有许多火红和金黄的叶子挂在枝头。打底虽然是寒冷潮湿，天空却一片晴朗，太阳正冉冉升起，灿烂 宁静 而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