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自救手记
查看话题 >[转] 明天别再来敲门?为何陪伴忧郁症的人如此困难
原载于[独立评论@天下] 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52/article/7299?utm_source=facebook&utm_medium=social&utm_campaign=opinionFB 作者 魏慕月 2018-09-20
忧郁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绳子,无尽地箝制住自己人生中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就连趴下贴着地板呼吸,都令人沉重得彷佛快要死去。
“护理师,请问他这样是正常的吗?我们什么压力都没给他啊!我甚至不敢跟他谈任何工作的事,为什么他看起来还是那么脆弱?我很想叫他不要整天躺在床上,但又怕他受不了。还有,医生开的药真的有效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忧郁症病人的家属焦急不安的询问,我总是必须耐心的解释。但无论怎样说明药效需要的治疗时间、陪伴的原则、治疗忧郁症的方式,谈来谈去,似乎总有一股难以说明的困惑,在陪伴者的日常生活中每天不停上演。我想了许久,直到有一段时间,自己也因遇到生命中的困境,而短暂陷入忧郁情绪中,才深刻体会到忧郁与心理连结的意义。
忧郁是一种心理位置,而非现实的真正距离
忧郁并不是现实世界中与旁人的真实距离,而是一种在心理上对他人、对世界的沉默与封闭感。对自己的无力、对事情的妥协、规则、冲突、自我的原则与坚持,在挫败、现实的失落感中相互抗衡,被自己所淹没。最困难的就在于,身旁的人经常不知道,在“纯粹的支持倾听”和“叫他好起来”这两端,站在哪一个点上才是最刚好的距离?
几天前看了一部瑞典电影《明天别再来敲门》,片中描述一位晚年丧偶的男人欧弗,因为失去心爱的太太,人生大受打击,每天都活在忧郁与哀悼的情绪里,失去了与他人连结、爱与陪伴的能力。孤独与封闭的情感,让他暴躁的对待邻居和自己,充满防卫且无法表达真正的感情。许多人因为难以承受他的情绪,只好维持一种尴尬而无法接近的距离。
欧弗曾一次次试图自杀,却又都因为“刚刚好”的敲门、意外的发生、他人的求助而宣告失败。随着时间过去,真正能留在他身旁陪伴他的人,似乎都必须有拥有一种能力:那就是维持着一个“不被他的情绪所吓跑”,却也必须能“在关键时刻给他适度撞击”的人际距离。这样的陪伴,能让关系更有效的渗透进去,当他被现实的事物唤起时,也开始转而关注外部世界真实发生的事情,以及他人和自己之间的连结。
温柔却不失立场的陪伴
在电影中,每当欧弗决定好要自我了结的时候,却总是会遇到门外来敲门的人。那样的“遇到”和“碰巧”,很像治疗师在治疗室陪伴忧郁者的过程中,给予患者适度现实的提及和呼唤。现实感的提供必须是在一种“既非只是鞭策,也非只是退让”的距离中,维持着某种平衡架构。敲门,是给予现实的呼唤,适度的撞击,同时也是某种设限。
如果只是小心翼翼的和对方相处,最常听见家属抱怨的就是:“我知道不能骂他,可是如果不骂他,不告诉他不要这么做,好像我们什么都不做,只能看着他一直从黑洞中掉下去。骂了他,又怕他脆弱得跟玻璃一样,难道要一辈子看他在床上躺着要死不活的样子吗?”这就是陪伴忧郁者最困难的地方。要忍着不停席卷而来的无力感,焦急的在心中来回踱步,总是试图想做点什么能让忧郁症的人更好,才能拉起彷佛在水中已经快要被溺死的爱人。
比较好的方式,是在这两者当中试图寻求平衡的态度。比方说,在彼此关系建立还算稳定的情况下,我们或许能试着这样说:
“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做点什么?因为我很担心你。”
“我带了好吃的炸鸡来,你想不想吃一点?”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用割腕的方式了,因为这样我会很担心你。”
“如果你需要我,我会在旁边陪伴你。”
“你要不要起来洗个澡或泡个澡?我有准备你喜欢的精油。”
“因为你最近状况真的不是很好,我才会叫救护车把你送医,让你住院。”
当对方提及自杀自伤时
让自杀风险高、需要住院的忧郁症患者强制就医,同样也是一种提供现实感。如果只是一直处在不知所措、小心翼翼与忧郁者相处的状态中,有时对方反而更可能感受不到,真实世界中旁人陪伴的距离与意义为何?失去了自己在现实中的立足点。
另一方面,也不要过度害怕讨论“自杀、自伤”的话题,如果当他主动谈起,要掌握的应该是陪伴的态度与方式,而非去评价他的行为或否定这个话题。不要骂他,不要对他说:“我们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也不要不知所措的回应“你不要自杀啦,这样我会很害怕,你不要让我们伤心。”
试着和他一起温和地讨论“是什么事让你决定这么做?”“如果真的要这么做,你会用什么方式?”一方面使他谈论起自己的感觉时,能够有机会缓解“不被允许、不被理解”的感受,另外一方面也能更确切掌握、甚至评估他自杀的风险程度,以及可能会使用的方式,或许就有机会在憾事发生以前,采取更适当的防范或处理措施。
在陪伴上维持温柔而坚定的态度,例如:感谢他愿意告诉你,但也真诚地表示自己的担心,仍旧鼓励他继续维持治疗,同时也告诉他我们会陪伴在旁的心意。必须要一边走、一边思考、一边陪伴,也要一边预防,然后适时的给予设限、给予现实的呼唤。这是一种非常困难的能力,因为需要随时都能够调整自己、有弹性地改变,并评估自己与对方的状态。
陪伴者,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群
很常遇见一些忧郁症家属,支持系统较单一、不足,一谈起忧郁症家人便泪流满面。这些眼泪的成分很复杂,有对家人的担心,同时也有无力的倾诉、起冲突的罪恶感,又带着一些再也难以承受的溃堤。因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往往是那个“确定已经生病的人”,照顾者的“需求”却经常因着现实、经济压力、责任角色等,而被遗忘在人间异语的角落中。自己的情绪,很难确实受到他人细心的照料,只好经常在无助感与被忧郁情绪拉进的漩涡中,来来回回地摆荡。
所以,别忘了照顾自己,适时的切割情绪,并且接受自己的能力其实也是有限度的。告诉自己:如果因为寻求喘息的空间,有时必须暂时切割、放下对方,也是为了未来双方再次陪伴的可能。该就医的时候就要就医,因为自己或许也一样是需要寻求帮助的凡人而已。
如此,或许在这漫长又反覆的医疗、陪伴自己与他人的过程里,就有机会让低落的情绪,在这如梦似幻的婆娑世界中,重新绽放和苏醒过来。拿出信心邀请所爱的人,愿意再一次提起面对世界的勇气,试着闻见身旁依旧存在,未曾飘散的花香吧。
(作者为精神科护理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