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988字） 为了托起明天的大树，我每向上生长一寸，你就向下延伸一尺。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已经长大，而你老了。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你就教育我，不要像你一样几十年风风雨雨，面朝黑土背朝天。后来，我如愿考上大学，终于离开家，离开了村子，一闯就是十几年。这期间我总是给自己找各种借口，一次也没回过家。与其说我喜欢外面的世界，不如说我厌恶自己的家乡。 我知道，村里的年轻人走得差不多了。我的小学同学也像蒲公英一样飞走了。我找不到他们，正如他们找不到我。 我告诉自己，不混出个名堂绝不回家。而我一旦回家，就必须把你接出来。可是，我已被浸泡在生存的泥湾里，日渐麻木。 我不敢面对时间，因为我跑不过它。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童年的照片才明白，时间不能倒流，我们终将失去所爱的一切。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我要像小时候那样奔向你。我要和时间赛跑。 总是这样，当你想一个人的时候，瞬间是夜晚。 惭愧啊，这些年我连一个车都没买起。这么晚了，我还得打个出租车回去。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去呢？我亮出100块钱，司机不情愿地让我上车了。 这是个雾气蒙蒙的夜晚。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这些年我离家并不远。从城里到乡下，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司机不熟悉路，越往前开路越坎坷，雾像某种不详之雾似的扒着车窗一路跟随，湿气不知从哪钻了进来，我揉了揉眼睛，村头的界碑若隐若现。 司机再也不愿意往前开了。逃一般地调头了。 村口的大树还是我记忆中的那棵，大树旁边又长了很多小树，我在雾气弥漫中踏上了回家的路。 爸，我回来了。 可是，村里什么时候种了这么多树呢？以前是墙的地方现在也变成了树，我每走一步都能看见树。 这不对劲，我预感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要发生。 我加快脚步，爸，你在家吗？ 我跌跌撞撞奔向家门口，不出所料地看见院子里长满了同样的树。我大声喊你。没有回应。 我推开门走进屋，地上，炕上全是树。唯独不见你。 我问自己这是不是梦。如果是梦，那么我就在这些树之间找个地方睡下好了。当我醒来时，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也许是因为太疲惫，我一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时，雾还没散。树也没消失。我跑到街上，挨家挨户地寻找。每家院子里，房子里都长满了同样的树。 我疯狂地跑回家，爸，儿子回来接你了。你在哪呀？ 我一声一声地喊你，却没有回应。 我声嘶力竭。突然，房间里所有的树开始缓慢生长，不停地生长，穿破屋顶，直冲云霄。 爸，是你听见了吗！ 这么多树，到底哪一棵是你呀？ 202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