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译】Thou Shell of Death(12)
第十二章 往事
出场人物:
奈哲尔·斯特兰奇韦:侦探
弗格斯·奥布赖恩:传奇飞行员,退役军人,马林沃斯家道尔别墅的房客
乔治娅·卡文迪什:奥布赖恩圣诞派对的客人之一,探险家,曾为奥布赖恩所救
爱德华·卡文迪什:奥布赖恩圣诞派对的客人之一,乔治娅的哥哥
布利克利:塔维斯顿的警监
汤米·布朗特:苏格兰场的探长
吉米·霍普:退伍军人,战时曾是奥布赖恩的上司
格兰特太太:奥布赖恩家的厨师
伊丽莎白·马林沃斯夫人:奈哲尔的姑母
赫伯特·马林沃斯爵爷:奈哲尔的姑父
菲尔夫妇:梅纳特别墅的主人
菲尔:奥布赖恩的战友,菲尔夫妇的儿子
朱迪思·菲尔:菲尔夫妇的女儿
怀康特·弗恩斯:马林沃斯夫人的堂兄
奈哲尔在卧室里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房里很是静谧。他告诉自己,之前的判断并不严谨。“我的意思不是说这件事超出了我的控制,所以就要撒手不管了。我想,我现在也算是他们口中的那种‘利害相关人士’了吧。现在的问题是,对乔治娅来说,情绪低落可能算不了什么,但这对我来说是个大事。哦,我的天!我是个怎样的侦探啊,竟然能爱上我的头号嫌疑犯。我真的爱上她了吗?这个问题已经涉及人类学范畴了,以后再分析。现在的问题是不能让布朗特查到乔治娅身上了。有意思,我以前咋没想这么远,但我不认为布朗特会有啥大碍,除了他那明晃晃的秃头。还有乔治娅那讨厌的哥哥,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乔治娅会伤心的。现在有一点很明显:乔治娅非常害怕她哥哥杀了人,她从一开始就在自我牺牲。第一天早上她在小屋里看他的神情,还有诺特死的那天,她假装说听到头顶上有声响,而爱德华正好说他当时在客厅,这样就刚好给了她哥哥一个不在场证明。她让旁人以为她可能是遗嘱的受益者,从而把她哥哥身上的嫌疑转移到自己身上。她是知道些什么内情吗?还是说她只是在怀疑什么?
“好吧,权当是学术观点吧,她哥哥我也得放一放了。这样就只剩露西拉了,我不能因为不让乔治娅受伤害就把所有事情都摊到露西拉身上,何况现在也没多少证据指向露西拉。现在想想,说乔治娅的脸像小猴也是不对的——虽然肯定是只很有魅力的小猴。不对,压根就不像猴子。去他的猴子,猴子哪来那么挺拔的鼻子,还有那可人的眼睛——”奈哲尔的赞不绝口被探长的贸然闯入打断了。布朗特的眼睛在角质框眼镜后面眨巴着,就连那光明顶也罩着层自信满满的光晕——“讨厌的猎犬”——奈哲尔想着,他现在的判断似乎有失偏颇了。
“我之前看到你和卡文迪什小姐在外面散步,问出什么没有?”布朗特问道。
“没什么有用的,”奈哲尔冷冷地回道,“基本都在谈奥布赖恩。”
掠过眼镜框,布朗特投来了好奇——但又让奈哲尔觉得很恼火的一瞥。
“我又去找格兰特太太了,她反复对天发誓,贝拉米二点半之前都不在厨房,所以,斯塔林先生的嫌疑彻底排除了。”
“是排除了贝拉米一案的嫌疑。”奈哲尔没好气地回道。
“我还和爱德华·卡文迪什谈了会,还蛮有意思的。我明确地告诉他,他现在的处境很尴尬,最好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说清楚。我说了他在两起案件中的可能动机,他一开始还咄咄逼人,后面还是认怂了。他很不情愿地说,前面之所以紧张不安,就是担心自己妹妹在这起案件中知情太多——比他想的要多。”
“哦,他真说了?”奈哲尔颇有挑衅意味地惊呼了一声。
“呃,他提到了一起尘封已久的意外事故:卡文迪什小姐曾在非洲开枪杀了位自己的亲戚——她声明是出于自卫目的。他还说当自己得知诺特·斯洛曼是被毒死时,他十分苦恼,因为他知道自己妹妹就有毒药。我问他是什么毒药,他说是氢氰酸。我还问他,他妹妹可能有什么动机去谋杀她的爱人和一位算得上是完全陌生的人。这时候他舌头又开始打卷了,说他的意思不是指自己妹妹可能犯下谋杀罪,他只是担心警察发现的线索可能会将嫌疑引向她。而动机方面就更荒谬了,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自己的妹妹要杀奥布赖恩和诺特·斯洛曼。他还说,既然警察能从他身上找到这么多动机,那么就算没他协助,给他妹妹安上同样多的动机应该也不是问题吧。”
爱德华·卡文迪什当时要是看到了奈哲尔的表情,肯定会后悔自己向布朗特坦白了那么多。奈哲尔的头发稍遮住了右眼,突出的颧骨上泛着愤怒的光芒,无情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残忍,残忍中夹杂着一种热切。爱德华做得过火了。之前要不是为了乔治娅着想,完全就不应该让爱德华置身事外。现在,这攸关乔治娅的性命了,而不是什么兄妹情的问题了。这时,奈哲尔突然想到,那天早晨,爱德华在他前面奔向木屋——这其中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的!天哪!就是这样,这么明显的事自己之前竟然都没想起来。
探长还在说着:“和爱德华·卡文迪什谈过之后,我又去看了看你的笔记。鉴于爱德华的证词,您对他妹妹的推断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她与奥布赖恩足够亲密,可以接近他——这点您分析得真的很有启发性。”
“我觉得这点也同样适用于露西拉·思罗尔,她和奥布赖恩的关系也足够亲密。还有,卡文迪什小姐今天早上和我说了毒药的事,她外出探险的时候才会带着,以防遇上那种最坏的情况。她对此还是挺坦诚的。”
布朗特挠着下巴,狡黠地看着奈哲尔。“您的想法最近似乎有所转变啊。好啦,我得找卡文迪什小姐好好谈谈。也许她告诉我的会比告诉你的多些哦。”探长的讽刺略有些生硬,但奈哲尔没什么感触,他现在心里想的只有卡文迪什奔向木屋的身影。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从奥布赖恩身上多挖点东西。他想起了那个退休军官,吉米·霍普,诺特·斯洛曼曾向他提起过(译注:见第七章)。他住哪里来着?对,斯泰农附近
“我想借辆奥布赖恩的车,”他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是有什么计划吗?”
“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给你讲个传奇故事,在那之前保持镇静啊。还有,看在老天爷份上,别去抓乔治娅·卡文迪什,你到时候再释放人家的时候会挺丢脸的。”
一小时后,奈哲尔坐在了一间凌乱的客厅中,吉米·霍普正在普赖默斯煤油炉上烧着开水,他是个殷勤好客的人,为防有客人来访,他总会在四点钟沏壶茶。吉米·霍普身材高大,有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他虽然挺好动的,但动作中似乎也有些许紧张。他穿着一件无领衬衫,配着件套头衫,下身穿着条脏兮兮的卡其色马裤,套着厚厚的羊毛袜子。他给奈哲尔端上了茶和几块不怎么新鲜的烤饼,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烂肠子,”他调侃道,“以前起飞之前我们总会来上几口,现在成习惯了。但惊为天人的地方就在于,老拖鞋(译注:指奥布赖恩,之前章节有提奥布赖恩带拖鞋上飞机)这可怜的家伙好像从来不需要这东西。好啦,好啦,你想打听啥来着?不管谁杀了奥布赖恩,他都应该受到惩罚——要我说下场要比奥布赖恩还要惨一点才行。奥布赖恩可不是那种看上去会轻易嗝屁的人,虽然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脸色的确挺苍白的。”
“这样啊,你们不久前还见过?”
“可不是,他八月份还邀请我去过他那里,就在他搬来柴特谷不久。他的气色看起来真的很差,但身形看起来很不错。他说他正在立遗嘱,打算把一半的财产捐给一个基金会。他还邀我做公证。”
“真的吗?那遗嘱对本案事关重大。那么你和贝拉米就是公证人了?”
“不,不是贝拉米。是个面色阴郁的女人,我猜是他的厨子。”
奈哲尔一言不发地消化着这份让案情更加扑朔迷离的情报。这样一来,先前假设的贝拉米遇袭的诱因——遗嘱公证人——就不成立了,他们早该想到这点的。奈哲尔肯定会留下些遗产给贝拉米的,所以他应该不会是公证人啊。这么说奥布赖恩遇害应该也与遗嘱无关了。还有一点很奇怪,布利克利询问的时候,格兰特太太已经矢口否认自己是公证人了。
“奥布赖恩有说他要怎么处理遗嘱吗?是送给律师还是?”
“没有,他没告诉我。你们的案子怎么样了?还是说现阶段保密?”
“啊哈,我们也算取得了些进展,但问题就是现在查不出奥布赖恩入伍之前的经历。”
“你们要是查出来就太走运了。反正我们从没查到过。我没记错的话,是在一五年末,他是和一个叫菲尔的小伙子一起来我中队的。他俩活脱脱就是大卫和约拿单(译注:圣经中的两位英雄,两人的友情广为传颂,是莫逆之交的代名词),我怀疑他们都没达到最低入伍年龄。菲尔也是爱尔兰人——来自威克斯福德郡(译注:爱尔兰地名)——家里条件也挺优渥的。他经常和我们聊他父母的事情,还有家里的大宅子什么的。他唯一不提的就是奥布赖恩。因为奥布赖恩从来就不谈自己的事,所以我们就经常问菲尔,但菲尔也总是守口如瓶。最后我们索性就不过问了。再然后就是满天飞的谣言了,说奥布赖恩不得不逃离自己的国家——什么他躲在树篱后面向一个他不喜欢的家伙开了一枪之类的,我们也就听个乐呵罢了。其实,就算谣言是真的,我应该也不会惊讶,看他送那些蛮子归西的方式就知道了。他给人一种令人敬畏的恐怖感——他从不在乎自己身上发生什么,只要能和兄弟们一起归来就行。”
“他从一开始就那样吗?”奈哲尔问道。
“你问到点子上了,他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我告诉你,他在飞行这方面就是个天才,但他起初还是很小心谨慎的。有一天,那时候他执飞也有一周了吧,他突然要请假离开。我从没见过什么人在那种情况下不管死活要离营的。他再怎么恳求也无济于事,当时天上全是麻烦事,请假已经不被批准了。奥布赖恩那两个星期就像鬼魂一样四处游荡。然后有天早上,我看到了很惊悚的一幕——他和菲尔一起在读着一封信,两个人的表情就像座机撞山了似的。这之后奥布赖恩就发疯了。每次升空之后,目之所及,只要是敌方目标,他都去主动进攻。我们一致认为他是想自杀。但你要知道,他那技术可不会轻易就被击落,每次坠落一地的只有他的对手。说实话我们都有点怕他了,他那眼神就像地狱里爬出的厉鬼。”
“那菲尔呢?”
“他也是个不错的飞行员,但要是没有奥布赖恩,他一个人在天上也撑不久。奥布赖恩在天上就像他母亲一样处处护着他,菲尔有时还会发飙,他觉得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但他们分开之后不久,菲尔就牺牲了。”
“怎么牺牲的?”
“我那时回老家了,他们也有自己的中队了,我是后来才听说的。菲尔带领中队低空轰炸时被击落了,我没记错应该是一七年年末的事。我想是在同一周,在同一任务区域,奥布赖恩也失去了他整个中队,好一场赤裸裸的谋杀啊。他们说,自从没了菲尔,奥布赖恩一有空就穿梭于云层之中,把怒火倾泻在可怜的德国蛮子身上。大家都说他被七恶魔(译注:常见于影视文学作品中的七宗罪,每种罪即代表一个恶魔)附身了。”
“啊,恐怕我现在必须得走了,十分感谢您提供的帮助。”奈哲尔说道。
“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我这人一讲故事就停不住嘴。走之前吃点东西?不要了?好吧,干杯。案子办完了再来找我唠嗑吧。我这里除了老母鸡,都没人陪我说话了。”
奈哲尔飞快地驱车往回赶,和吉米·霍普的一席谈虽然没挖出更多关于奥布赖恩的信息,但也把遗嘱的问题基本捋直了。奈哲尔努力地试图将刚得到的线索与已知的案情框架结合。啊,完美嵌合。他兴奋地踩了一脚油门,路旁的群鹅被惊得四散奔逃。这时,“威克斯福德”这个地名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奥布赖恩是和一个来自威克斯福德的年轻人一起入伍的——一个和父母一起住在大别墅里面的年轻人。乔治娅也说过,爱德华·卡文迪什每年夏天都会去威克斯福德的那些别墅玩。而且,她还认为爱德华在那里爱上了某位女孩。这样一来,战前的奥布赖恩和卡文迪什之间也就有了某种联系,这种联系只是地理方位上的吗?他要去那边实地考察才行——叫什么来着?梅纳特别墅——得快点了。要是两人没在那里见过,那就是浪费时间。要是他们见过——那他应该就能触及此案的核心了。即使没能挖多深,那也能证明爱德华·卡文迪什之前说没见过奥布赖恩是在撒谎,那就很可疑了。
回到道尔别墅,奈哲尔发现布朗特探长正有事找他,还有人打电话找过他。电话是马林沃斯夫人打来的,她留下口信,希望奈哲尔有空就去她那里一趟,说是有重要情报告诉他。探长说尸检报告也送来了,诺特·斯洛曼的死因是六十格令(译注:1格令约0.0648克)的无水氢氰酸。他大概挣扎了十到十五分钟——当然现在这点也不重要了。“很奇怪,一个如此干净利落的凶手,”布朗特严肃地说,“却没想着清理毒坚果壳。”当然,去清理现场风险太大。奈哲尔告诉了布朗特自己从吉米那里得到的线索。他们找到布利克利,问他有没有问过格兰特太太。布利克利表示,格兰特夫人已经告诉过他,她对遗嘱一无所知。于是,布朗特马上起身去找格兰特。奈哲尔说他得去一趟叔叔家,布利克利问自己是否可以同行。奈哲尔多少有些不快,因为布朗特之前暗示过他,考虑到奥布赖恩遇害前几个小时他们也和奥布赖恩共进了晚餐,所以可能也会对马林沃斯夫妇进行询问——与其说这是对自己效率的一种暗示,到不如说是对上层阶级的不敬重。
出去的时候,他们在起居室遇到了乔治娅,奈哲尔逗留了一会,想问她和布朗特探长处的如何,但是还没等他开口,乔治娅就先发话了,语气中没有责备,也没有自怜,只能听到心碎声:
“我没想到你会和他们提毒药的事。”
她的声音很小,微弱到只在“你”上加了重音,宛如在伤口上轻轻旋了下刀刃。奈哲尔经常幻想这样的情景,有多少次,他被某本书籍、某场戏剧或某部电影中的男女主人公给泼了冷水?就因为这些角色把一个愚蠢的误会代入了某个章节、某一幕或某一格画面中,而误会的起因则是在一开始缺了哪怕只言片语的解释。奈哲尔一直在心中不断默念,如果哪天自己也真的处在这样一种戏剧化的境地了——我情愿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我当然应该像所有脑子正常的人一样,立刻消除误解。但他发现自己的舌头根本不听使唤,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去啊,去啊,”脑中那个理性的自己正在呓语着,“告诉她,告诉她你没出卖她。现在没必要显得自己道貌岸然,也不是展现骑士风度的时候。无论如何——她很快就会知道真相的。”但他仿佛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禁锢了,他的思维迟钝了。“不行,我不能说是她哥哥揭露了她。不行,不能是我。”虽然对自己那执拗的一面倍感愤怒,但奈哲尔还是一言不发,步出了房间。又一次,野蛮的本能战胜了文明的理性,他痛苦地自语道。
当奈哲尔与布利克利到达柴特谷别墅时,天已经全黑了。管家招呼两人进了屋,有趣的是,他给予两人的接待倒是紧贴社会阶级,奈哲尔是城里来的绅士,管家嘘寒问暖,言语中透着体贴。布利克利嘛,俗人一个,管家给的那声问候连屋外的寒意都没能抖落。他们被领入了客厅,马林沃斯夫妇正等在那儿。这客厅可谓不折不扣的古董胜地,这都得归功于马林沃斯夫人,虽然年事已高,但仍会精心打理一切,这也是夫人令人称道的地方。在这里,每件器物都被夫人顺着族谱整理得井井有条,从摆设就可以清晰地辨出不同时期贵族们品味的变化,犹如地质学中的地层研究般分明。十八世纪的艺术品琳琅满目,陪衬这些的,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黄铜色原木所塑造的庄严感。层层叠叠的饰品,或嵌金框,容光焕发,或镶布绒,熠熠生辉,几乎完全遮住了后面那爱德华风格的壁纸。猩红色、紫色和橙色的纹路犬牙交错,即便是一个患有震颤性谵妄症的老兵想必也会被那缤纷的色彩给吓到。墙上挂满了一排排家族先辈的肖像画,画中人物的大眼睛里透着了无生气的目光,来访者一进屋准会被这些眸子吓跑,而当他转身想步出时,却又会被一张张小桌子羁绊得寸步难行。桌子上都堆满了五花八门的“战利品”,基本都是这些军中贵族们从各自的外事部门顺来的。对于这间房,马林沃斯夫人自然很是引以为傲。马林沃斯先生经过长期摸爬滚打,也大致学会了如何在这迷宫中穿行。微弱的檀香和薰衣草的香味萦绕在房中,兴许这香雾中还飘着几代家庭佣人的魂魄,他们当年可能也因这香灰而折寿不少。
马林沃斯夫人愉快地向奈哲尔打了个招呼。至于布利克利,她大概不假思索地把他当成了一个穿着得体的下级了,就屈尊附就般地低声问了句好。马林沃斯爵爷则上下打量了一番布利克利,爵爷的神情虽然暗淡,但看起来仍颇有涵养,这也让他与自己那位德比冠军(译注:原文的确是Derby winner,也没说是哪个德比)曾祖父之间又平添了几分相似度,老爷子的肖像就悬在他身后的墙上,周边簇拥着彩绘的盾徽,还有一幅精心裱框过的油画,这画原本应该是描绘解放勒克瑙(译注:勒克瑙战役为1857年印度民族战争期间的重要战役)的,但现在看来就像是画着几块自制太妃糖,旁边是一群年轻女子在玩槌球——而且明显是在午夜时分的墓地里。
“我知道了,”马林沃斯爵爷拍着手边的小桌,桌子不是很稳,在爵爷的拍打下略有些癫狂地抖动着,“我知道道尔别墅又发生命案了。”
“我们得阻止这种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布利克利先生,”马林沃斯夫人说道,“这事在郡上都臭名远扬了。自从那个倒霉的伦泰家的女儿和一个药剂师的助手私奔后,我真不记得还有什么事能引起这么大骚动了”
“不单单是是药剂师助手,亲爱的。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年轻人是搞科研的,还挺出名,剑桥读的本科。我对诺特·斯洛曼的悲惨结局深感痛心,也许他是个大老粗,但对一个曾在战场上为国家抛头颅散热血的人来说,这是可以原谅的。”
“胡说,郝伯特,”夫人有些激动了,“他这种人最可恶了,军功归军功,那也不能为妓院老板这个事实开脱。”
布利克利哆嗦了两下,马林沃斯爵爷则不以为然地撸了撸鼻子。
“哦,得了,得了,伊丽莎白。那不是——额,那是家酒馆——我想正确的叫法是这样。诚然,现在的年轻人们总是沉溺于那些在我们老一辈看来花里胡哨的东西里——汽油带来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哇。但我们对他们这一代也不能太过苛求了,毕竟,我们也有过自己的峥嵘岁月啊,世外亦有吾身影(译注:原文为Et Ego in Arcadia Vixi,是Nicolas Poussin的一副画的名字,Arcadia是地名,位于希腊南部,爱琴海边,常用来指代世外桃源,这句话的具体含义学术界似乎有争议),警监——怎么样?”
“也许是这样吧,阁下,”布利克利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我此行的目的——我想可否占用您一点时间,就本案的几个疑点与您共同探讨一下,尊敬的葛——额——阁下。”
“当然可以,我亲爱的朋友,当然可以,”爵爷说道,“我想我们可以找个属于我的私人空间——虽小但是僻静,就像那些诗人的创作环境一样,我夫人她肯定可以理解的——”
他领着困惑的警监穿过了迷宫般的客厅,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好啦,姑妈,”奈哲尔说道,“你说有事情告诉我?”
“你之前让我想想过去在哪里见过奥布赖恩——”
“老天!您想起来啦?”奈哲尔插道。
“好啦,你别催我,我亲爱的奈哲尔。”马林沃斯夫人责备道,她瘦长的手正紧攥着一本相册,“记住了,我年纪大,经不起催。今天上午,我碰巧翻出了这本相册,又追忆起了多年前的往事。这个册子的话,拍的是战前我去爱尔兰的一处古迹游玩的时候。那可真是一个迷人的国度呀,可惜落到了一帮亡命之徒手里。(译注:可能是因为爱尔兰独立运动,当地局势不稳定才这么说的)嗯,当时,我母亲的一个堂兄,怀康特·弗恩斯子爵,就住在威克斯福德郡。我怕现在他那房子也已经被烧毁了吧,就和其他那些华丽的宅邸一样。那年,你叔叔和我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那招待,真可谓寒酸,你叔叔当时就说过,要是咱们大英哪个政治家也去那边的乡间别墅住两周,爱尔兰问题肯定将不复存在。有一天,我们想着应该去拜访一下离我们最近的邻居们——他们说是叫菲尔一家——住在梅纳特别墅,七英里远,我们开车去的。那真是迷人的一对夫妇哇,还有他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啊,对,朱迪思,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虽然是假小子模样,但真的是个可人儿。他们还有个儿子,但当时不在家。他们极力邀请我们去布莱克斯泰尔斯山麓一带(译注:blackstair mountain,布莱克斯泰尔山为威克斯福德郡第二高峰,高732米,Q老师的第十三章里面是译为黑梯子山)来次野餐,从他们别墅后面就可以进山,所以我们也就同意了,一起整装出发。女士们都骑驴上山(donkeys)——他们那边叫asses——真是个未开化的旧世界啊。你着急也没用,奈哲尔,我还是要用自己的方式娓娓道来。我说到哪里了?哦,对,骑驴。好吧,菲尔先生是个热心肠的人,他看出来我不习惯骑这样的动物——人们总是把驴子和马盖特(译注:Margate,英国小镇,位于Kent郡,是临海度假胜地)沙滩那边的乡下人联想到一起,但在爱尔兰当然是完全不同的。总之,他派了名佣人负责照看我。我想那佣人应该是个园艺师,但他真的是个很气派的小伙子,举止文明,谈吐也不凡。我和他处的很愉快。我记得事后赫伯特还和我提起过,还说我被这年轻人勾了魂。菲尔先生给我们拍了张合影,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夫人将相册递给了奈哲尔,他看向夫人指着的那张照片。照片里,他的姑妈戴着厚厚的女帽,端坐在一头疲惫的驴子身上。一个戴着帽子的年轻人正牵着驴绳,上身套着件诺福克夹克,下身配了条马裤。虽然他脸上没有胡子,也没有伤疤,但那质朴的脸庞,那种似乎随时都会迸发出欢乐的顽皮神情,还有那眼神中流淌着的深邃感——这是弗格斯·奥布赖恩。
“哇哦,我——”奈哲尔叫道,“你太了不起了,姑妈,你对相貌这方面的记忆力肯定超强。”
“郝伯特总说我这记忆只比那些皇室宗亲差点。我一开始也没把当年这个小伙子和奥布赖恩想到一块,但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想他应该是换了名字,当时他还不叫奥布赖恩。”
“你知道那家人后来怎么样了吗?要是还住在那里,我就过去找个人谈谈。”
马林沃斯夫人叹了口气:“那可真是场悲剧啊。怀康特·弗恩斯一八年来英国的时候和我提到过,菲尔家的那个儿子战死了,这成了压垮这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菲尔夫妇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变故,不久双双亡故了。我听说菲尔原本是个很有前途的小伙子的。”
“最后一根稻草?”
“啊,是的。那女孩在更早之前不幸溺亡了,大概就在我见到她一年之后,她可怜的父亲有天早上在庄园的湖边发现了她。太可惜了,她那么美丽,那么可爱。”
“还有其他人的照片吗?”
“恐怕没了,赫伯特本来想拍张朱迪思·菲尔的——他觉得她很上镜,但朱迪思很害羞,那双大长腿老是乱跑,还咯咯笑个不停。”
奈哲尔隐隐觉得他对那女孩的相貌有印象,他觉得自己见过她,更感觉她的死对某个人来说——更是一种个人损失。
“好吧,不胜感激。我现在必须得去趟爱尔兰了,这照片我能借走吗?”
奈哲尔匆忙赶回道尔别墅,他查了查列车时刻表,如果现在开车去布里斯托尔,他还能赶上八点五十五的火车,再在纽波特转乘爱尔兰邮政火车前往费什加德。他跑上楼,往手提箱里胡乱塞了些行李。还要带什么?对,还有照片。奈哲尔去找到了布朗特。
“瞧,布朗特。我终于找到了关于奥布赖恩的战前经历的一点线索,现在得去爱尔兰一趟——这是我能查到的他最早出现的地方。我相信我能逮住条大鱼,在我回来之前,你能暂缓行动吗?还有,我想要他们所有人的照片,死的活的都行。”
探长一言不发地打量了他一会,说道:“塔维斯顿那边存了他们的照片,你可以在路上问他们要。但我要推迟逮捕行动的话,总得再找个什么活干吧。”
“乔治娅·卡文迪什?”
布朗特点了点头:“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你知道的,奈哲尔先生,这都是你的功劳,是你把嫌疑引向了她。”
奈哲尔心里呻吟着。“这样,”他说,“格兰特太太呢?她怎么解释的?”
“关于遗嘱,我已经软硬兼施了,但她就是不开金口啊。她说布利克利已经问过她对于奥布赖恩的遗嘱是否知情了,她当时就说没有,自己也的确不知道。也就是说,她不知道遗嘱的内容。布利克利当时没问她是否参与了公证,所以,这方面她也没有主动告诉布利克利什么。她表示自己不会再掺和这些罪恶的流血事件了,真是个麻烦的主。”
“嗯,她这套诡辩太离谱了。不过,她以后可能会发现,这件事会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瞧,我现在必须得走了。如果我开奥布赖恩的拉贡达,应该就能赶上去布里斯托尔的火车,我回来之前不要动乔治娅。我相信到时候我能给你线索。这里还有任务可以给你做:那天早上我们发现奥布赖恩的尸体时,从走廊到那小屋只有一行脚印。当时,卡文迪什和我,应该都不知道他是被谋杀的。照常理我们应该直接走过去,走最近的路,也就相当于踩着那些脚印过去。但是,走我前面的卡文迪什好像故意绕开了那行脚印,我当时也不假思索地跟着他走。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他要那般小心地避开那些脚印,难道是故意不想破坏它们?如果凶手不是他,也不是他穿着奥布赖恩的鞋子倒着走回来以掩盖谋杀,那他为什么要保护这些脚印呢?你好好琢磨琢磨,争取把这问题给解决了!好吧,加油!后天再见。”
奈哲尔奔出了屋子,徒留布朗特探长挠着下巴,苦思冥想。
感谢Q老师对九到十二章的指正!寒假就翻了这么些章节,这些天虽然修修补补个不停,但水平有限,文笔不行,错误在所难免,欢迎批评指正!(后面是Q老师翻了,俺要忙考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