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岛的星空

智利航空的波音787飞机在经过将近6个小时的直线飞行之后，终于降落在全世界最偏僻机场之一的Mataveri国际机场。每天固定的两班飞机往返于圣地亚哥与复活节岛，每周还有一班飞机往返于大溪地，这便构成了这座与世隔绝的南太平洋岛屿全部的对外空中交通。

复活节岛为火山岛，在地理上属于波利尼西亚最东端，岛上先民来自波利尼西亚其他岛屿，约在公元1200年前后抵达该岛定居。岛上的名为“moai”的石像闻名于世，为当地土著居民拉帕努伊人（Rapa Nui）为祭祀先人而建。每日数百名游客从世界各地造访该岛，皆为一睹石像之雄伟而来。岛民为了建造石像，耗尽岛上的自然资源。不久，资源（尤其是木材）的枯竭导致严重的灾难。岛民世代以打鱼为生，但已没有木材建造船只。想逃离该岛，亦因没有木材造船而无法成行。森林被砍伐殆尽使得水土流失，土壤日益贫瘠，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食物的短缺最终造成部落间的战争，甚至酿成吃人肉的惨剧。这从岛上最恶毒的咒骂“你妈的肉在我的牙缝里”中可见一斑。岛民亦互相推倒隶属于其他部落的石像，挖去石像用珊瑚制成的眼睛，以示征服。

十九世纪时，巨大的灾难降临，来自美国、秘鲁等国的奴隶船在经过数次激战后，抓走了大量岛民至南美洲充当奴隶。这些船只在数十年内多次来到该岛，甚至抓去了岛上的首领及其继承人、所有的祭司及知识分子，这些人绝大多数死于疾病及非人的折磨。识字人的集体逝去使得岛上独一无二的名为“Rongorongo”的文字从此成为天书，至今无法破译。后来，在国际社会的巨大压力下，秘鲁政府被迫将幸存的岛民送回复活节岛。然而，这些人在秘鲁时感染天花，回岛后疾病的传播几乎消灭了岛上的全部活口。最终，岛上的人口从全盛时的大约两万人，下降到111人，其中只有36人有子女，大部分当初是由于老弱病残而没有被奴隶船抓走。若干年后，智利宣布吞并该岛，并强迫所有岛民皈依天主教。整个岛被租给牧羊公司放牧，而拉帕努伊人则被限定在固定的区域内活动，过着缺衣少食的生活。不堪忍受的岛民终于发动起义，迫使智利政府授予其公民身份，并解除一切活动限制。目前复活节岛为智利的特别区域，类似中国的少数民族自治区，所有人（包括智利公民甚至拉帕努伊人在内）登岛前需提前办理许可证，游客的旅游期限则为30天。岛民至今对被智利吞并一事颇有微词，但鉴于该岛的实际情况，独立绝无可能，就算政治独立亦无法做到经济独立。当地人在挥舞着智利国旗、说着西班牙语的同时，情绪上（特别是老年人）总是显露着一股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岛上的石像堪称雄伟，最高的为30多米，特别是Ahu Tongariki石像群。那片区域的地貌像极了冰岛，甚至包括植被，不得不令人啧啧称奇。南半球与北半球，热带与寒带，竟然如此神似。通透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路边闲适的奶牛，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岛上只有Hanga Roa小镇有手机信号，网速令人回忆起调制解调器拨号上网时代，但这却给了现代人一个机会，去细细品味手机屏幕以外的世界。岛上的公路坑坑洼洼，只有底盘加高的SUV才能通过。与同行者一起租了一辆90年代的老旧铃木SUV，便开始了环岛之旅——虽然环岛一圈也才60公里。

一天的常规景点游过后，在镇上的一家本地餐馆看着灿烂的夕阳，吹着略带腥味的海风，享受充满海洋风味的菜品。当地捕捞的金枪鱼、来自阿根廷的安格斯牛排、还有智利本土的沙拉和蟹肉，配上Corona啤酒，共同构成了不算丰盛但可口美味的晚餐。手机吃完之后，便开始动刀叉。彼时的天空已成绯红，夕阳在下山前将半边天映得火红。餐馆隔壁是一所学校，孩子们在球场上欢快地踢着足球，场边不断地传来“bravo”的喝彩声。傍晚的海边透着丝丝凉意，贩卖旅游纪念品的当地人亦开始收摊，我便趁着“天时”以比白天更低的价格买了一座木雕，准备回家后放在书房里。

步行40分钟回到旅馆已是8点多。洗漱完毕后，随即躺在旅馆花园的躺椅上，静静享受南太平洋海风的吹抚。此刻头顶上方便是璀璨的星空，凝视几秒后，顿时有种被传送至另一个世界的幻觉。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景象，星空成为大地唯一的光源，许多在北半球无法观测到的星座，在这里一览无余。不断有流星划过天际，却不见一架飞机，想必与古时候的星空无异。回到小屋，从冰箱里取出提前转移至塑料瓶的从圣地亚哥托运带来的红葡萄酒，倒在旅馆仅有的马克杯里。酒是智利中央山谷2016年的Cabernet Sauvignon，该年份对当地葡萄酒的影响不得而知，但2016年于我是极其特殊的一年。都说葡萄酒有生命，自然会特别偏爱2016年的酒，饮之或能在潜意识里重温三年前的点点滴滴，继而对生命，对生活，都会充满本真的敬畏、感恩，与欢喜。

自古以来，或许是因为遥不可及，人类对于星空便有着种种期待与遐想。无论是《小王子》里温暖的星球，还是梵高笔下热烈眩晕的星夜，再或是李白“手可摘星辰”的狂野想象，都让人无限着迷。的确，广袤无垠的星空，充满的是无限的未解之迷，而人的渺小也被衬托得淋漓尽致。在全世界最与世隔绝的岛屿仰望梦幻般的星空，远处不断传来巨浪拍击礁石的声响，身旁空无一人，但并不觉得寂寞。呷了一口酒，回想起这些年经历的种种剧变，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这就是生活。

天边，熟悉的北斗七星依然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原本以为看花了眼，因为印象中在南半球无法看见北斗七星。拿出手机查阅资料后才确认，北斗七星在南纬28度以北照样能看见全貌，在南纬33度以北能够看见一部分。复活节岛正好位于南纬27度，因此有幸欣赏到这一组明亮的恒星。闭上眼睛，想象星空的模样。过一会儿睁开眼，惊讶地发现眼前的星空与脑海中的想象竟然是同一个样子。难道我们真的不需要双眼来看见？难道意识与客观世界永远或是恰好一致？星空朝着我笑，不能给出答案，还得靠自己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