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臣弑君为什么这么容易?

春秋“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虽然数字与实际有出入,但足见春秋时期,臣弑君之易,君失国之频。
为何这一时期弑君这么容易呢?
我讲三个故事,大家就明白了。
01
发生地:楚国
关键词:强谏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楚国。
《左传·庄公十九年》
初,鬻拳强谏楚子,楚子弗从,临之以兵,惧而从之。鬻拳曰:“吾惧君以兵,罪莫大焉。”遂自刖也。楚人以为大阍,谓之大伯,使其后掌之。
有个叫鬻拳的大臣,对楚文王的决策不满,强行进谏。具体是怎么个“强谏”法,不清楚,我猜应该就是絮絮叨叨、死缠烂打,逼着楚王要听自己的。
楚王当然不会理睬他。
文的不行,就改动武。
鬻拳于是搞兵谏,“临之以兵”,不是靠军队,而是自己拿着兵器挟持楚王,逼他就范。
楚王害怕,就说好好好我听你的,然后真的从了。
如果放到后世,这个行为可能发生吗?入宫前不要过安检的吗?
说明这一时期,臣子入宫的安检规范肯定没有普及。可见弑君之易,一言不合拔刀就能办成。
后世臣子见君,戴甲怀刀,可视作谋反,大概也是从先秦这些故事里面吸取的教训。
虽然行事冲动,但鬻拳的动机不是犯上作乱,真心是为了楚王好。
这次强谏过后,他为自己的冲动行为自责(但没后悔),说:“我用兵器威吓国君,罪莫大焉。”于是自己砍断脚谢罪。
楚文王竟然也没杀他,而是让他去做守城门的大阍。
这一守城门,又守出事端来了。
《左传·庄公十九年》
十九年春,楚子御之,大败于津。还,鬻拳弗纳。遂伐黄,败黄师于碏陵。还,及湫,有疾。夏六月庚申卒,鬻拳葬诸夕室,亦自杀也,而葬于絰。
楚文王在外征战,吃了败仗,灰溜溜回国。结果到了城门口,这个鬻拳就是不肯开门。
鬻拳应该是觉得,楚王浩浩荡荡出征,结果什么收获都没有,现在战败回国很丢人,所以逼他努力一把。
当时楚文王已经很疲惫了,在逼迫之下,只能掉转头去攻打黄国,获胜,喜滋滋地回国。
没想到,到湫地时,突发疾病,很快就死了。
鬻拳又自责了(但还是没后悔),自杀谢罪。楚国人也没怪罪他,甚至把他奉为一个大忠臣,让其后人继续担任大阍一职。
这个处置方法很能说明一些问题,鬻拳两次威胁国君、最终逼迫累死国君,但留下的却是美名,而且楚人不觉得他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继续任其后人看守城门,似乎并不担心会再次发生类似的事情。
读先秦历史的时候,我们很容易感受到君臣之间一种比较自由、比较宽松的上下级关系,卿大夫对国君不是绝对的服从,所以国君的权威也很容易受到挑战。
国君若犯了错,臣是可以指正的。
合规一些的做法,你可以到周天子或者霸主那里告状,晋文公就主持过一次军事法庭,最后还判了卫国国君卫成公败诉,把他抓进了牢狱。
如果正逢周王室衰弱,霸主也不管事呢?过激一点的做法,国君犯错,你可以把他赶出国,换个人做君主。
当时的诸侯国也就看着风光,实际并不是独立主权国家。
02
发生地:晋国
关键词:宫禁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晋国。
在《春秋》初期,晋国几乎不参与中原的事务,那是因为国内正在发生一场翻天覆地的内乱——二君并立。
详细的过程我就暂不赘述了,最终的结果是,小宗取代了大宗,统一晋国。也就是说嫡系的这一支被干掉了,我们所熟知的晋国历史,是非法上位的旁系的这一支。
等到君位传到晋献公这一代时,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一脉夺取晋国的手段,于是就认准了一条死理——亲人是靠不住的。因为亲人出生公族,姓姬,有继承君位的可能。
晋献公上位以后,对自己的亲族可谓痛下杀手——尽杀群公子(大部分是自己的叔伯辈),逼死太子申生,驱逐追杀另外两个儿子夷吾、重耳。
在晋献公逼杀亲族的这段历史中,有一个很小的细节。
《左传·庄公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春,晋士蒍为大司空。
夏,士蒍城绛,以深其宫。
他任用的外族能臣士蒍,重修了都城的城墙,并且加高了宫城的宫墙。
为何要加高宫墙?
显然是之前的墙太矮,晋献公觉得没有安全感。
可见春秋时期,宫城的防卫能力是很差的,它的功用就是为了给诸侯居住+治事+祭祀,而不是让你据守此宫城,把它当做军事庇护的。
宫墙连应有的高度都没有,你就算派再多的人去守卫,又有什么用?
03
发生地:郑国
关键词:亲亲之道
“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大家应该很熟悉了:郑庄公和母亲武姜关系不好,武姜帮助小儿子共叔段造反,事败,共叔段出逃。
如果我们放到秦以后的大一统专制王朝,谋反失败者,那肯定是赶尽杀绝,诛九族。
但在春秋时期不是这样的,春秋时期,是允许政治斗争失败后流亡他国的。
《谷梁传·隐公元年》:
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乎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也。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
“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这就是宗法制的特点,你的政治对手,他不仅是敌人,更是你的亲人。
你们之间可以争输赢,但没必要争死活。
作为臣子,如果跟本国国君产生了矛盾,你可以出逃,跑到别国去做官。别国一般情况下不会因为你在本国的政治污点就弃用你,相反还会重用——因为这是一个活的情报员啊。
这种“允许流亡”的规约,就让弑君行为所须承担的后果变轻了——弑君成功固然最好,就算失败,我也不至于偿命。
导致乱臣在弑君之前的思想包袱不至于过重,也更容易做出决断。
综上,防御体系不到位,君臣关系不绝对,弑君后果不严重,都是春秋容易弑君成功的直接原因。
但这三个直接原因都指向了一个更深层的时代理念。
尽管当时已是礼崩乐坏、王室衰落的乱世,但长期形成的思维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可更改的。
读春秋历史,任何时候,都不可忘了,在那个孱弱的成周王城,还有一个符号化的周天子存在着。
天子存在一日,你们这些诸侯国君,便不是后世意义上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君”,你们只是公、侯、伯、子、男,是天子之臣。
那些乱臣贼子,恰恰就是抓住这些个天子没力量、霸主不管事的时机,钻制度和理念的空子,行弑君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