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背后的忧伤
繁华背后的忧伤
Senmor/文
遇见他很偶然，那时的风还带有前冬的寒意。
但已经春天了，他仿佛是被风带来的。
当时我大学毕业应聘到这个小镇的政府，刚来便遇到迎接上级检查，于是，一切还没有头绪的我便鸭子赶集一样尽快地熟悉工作。领导将本镇旅游景点的相关工作交给我，由于我有一些功底，入手也不是很难。
那是一个下午，因为工作需要，吃饭的时候我便打听镇上的书店，同事告诉我他那里，与镇政府斜对过的马路对面，镇上唯一一家书店。
北方的小镇，蜗牛爬行一般发展着，环境优雅安静，有不少漂亮的自然景点，但游人很少。小镇政府大院极其简陋，不大的院子，走出去便是车流稀少的马路，干净老旧的马路，依稀可以感受到一种落寞的气息，放眼望去尽是岁月留下的伤痕，斑驳的，没有荧光闪烁的光环，一如平淡的往事。
站在马路对面，抬头望过去，便看到他的店，很特别的名字：静的艺术。我仿佛看到一个戴着厚厚镜片的精致男子，正在深棕色的桌子深处埋头于书籍之中。
不由地放轻脚步，果然看到桌子背后一个男子安静地看着书，店里人不多，书店不大，但环境典雅，干净舒适，轻柔的北欧音乐缓缓流淌，店主年纪很轻，没有眼镜。我是一个忙人，径直走向他的棕色桌前，“老板，有关于本地旅游景点介绍的书么？”他才抬起头看到我，“哦，您好，有，在最里面。”淡淡的语气，我感觉不到他的情绪。
找到2本需要的书，便付钱走开。
刚转身便听到他在呼唤，“等一下，你是旅游的吧，给你打半价吧。”
当我意识到他是和我说话的时候而转过头时，他已经低下头继续看书。
“谢谢。”我欲言又止，不知他为什么给我优惠。
“小镇旅游不好，我只是想它做点事情。”
“我不是来旅游的。”我终于忍不住了。
“哦？”他终于抬起头，眼神中充满好奇，我从没在这样年龄的男人眼中看到这样的表情。我不禁想逗逗他。
“那你还打折吗？”我轻轻地笑着。
“嗯，可以。我已经答应你要打折了。”
“呵呵，谢谢你。”我顿了顿，“我是镇上新来的负责旅游的新人，多多关照。”
“哦，很好啊，希望你能做的很好。”
我走出去的时候，那个季节的风似乎不再如此寒冷。
由于工作的繁忙，一般没事不会去静的艺术。但是后来我再次买书的时候，顺便告诉了他，“你的店名起的很好。”我微笑着告诉他。
“但是，我得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上手。”
我没有听到他的回声，但扭头的瞬间，我隐约看到他淡淡的笑容，就那样遗留在那一个美丽的傍晚之中。
该是什么样的男子呢？偶尔，我会好奇地想起这个问题。
定是有着很传奇的故事，才能如此得淡定从容。以我丰富的社会阅历却看不出来那隐藏在安静眼神背后的心。而有的时候，他的表情完全就是孩子，这的确让人不解。
我忽然想到他和他的店名，如此的协调，如果不是很懂自己的人，怎么会想到如此贴近自己灵魂的名字。
或许，是我把人看得太复杂了。或许，他只是一个如李煜般的男子，如此纯真。或许，那个店名只是金钱买来的名字。
慢慢地，一切熟悉起来之后，我的工作也变得清闲起来。检查并不是每天都有的，而小镇也一向安静从容，如同古老的建筑，沉寂的马路。现在的我，写写旅游介绍，策划些游览特色线路，贴到网路上去。偶尔帮帮领导同事处理些日常事件，陪领导吃饭喝酒。日子就这样悠悠地过去，像不起波涛的湖面。
于是，夕阳垂暮的傍晚，或者阳光剔透的周末，安静的艺术便成了去咖啡座看书一样的享受了。他的书店靠窗的地方有张透明而安静的桌子。我总是坐在那里看书，听他的音乐，喝他泡的茶。仿佛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淡然而安静的。茶水也是清淡无味的，但是色泽很好，透过茶水看路面，往事的身影渐渐浮上水面。
他走了过来，坐在对面，此时的音乐是丹麦音乐女诗人透娜的。他不经常过来，总是坐在他的大棕色桌兼柜台后面，因为他要收钱。
“每天早上，我都要沏一杯这样清澈的茶。有几次，总是看到杯中有一根茶叶棒竖起而不肯沉下，无论我怎么摇晃，但当我静止下来的时候，它又恢复原样。后来，你就进来了。于是，我知道，那根竖起的茶叶是告诉我有客要来。”他说完话便看向了窗外。
“呵呵，可能你的茶叶通神。毕竟受你的灵气熏陶。”我在故意吹捧他。
“你也会开玩笑的，是不是喜欢开玩笑的女孩子都很可爱呢？”我分明看到他的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他快速扭转的话题。
“女孩就像水，没有形状，没有定型，但永远不变的是她的特质。那种柔软的感觉。而至于可不可爱，要看和她在一起的男孩了。女孩的最终定型，将取决于她所接触过的男孩。于是，温柔型和野蛮性便给她们更明确的分类了。”
“那你属于那一种形态？”他侧着脑袋，那无辜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感到些许的不自在。
“你觉得是那种就是那种咯。你是智慧型的男人，我觉得你的感觉一定不是盲目的直觉，而是带有理智的成分。”我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安定了心神，又吹捧了他一次。
“呵呵，你很会说话。但更优秀的是你的思想。”他顿了顿，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视线转向了窗外，他以为我会接上他的话，但我故意忍住不说，于是他又收回了视线，看着我，那是没有感情的眼神，我们没有任何尴尬感觉地对视着。我看不透他的心思。
“思想是一个人的灵魂，语言再好也是思想的反映。修养也和思想有关，是思想更进一步的境界。这和茶水一样，没有好茶叶，再好的水也冲不出好茶。你就如同拥有美丽灵魂的天使，更迷人的不是你的外表，而是隐藏在你自信外表下的那颗心。自信也一样，没有自信的思想，如何会有自信的语言和行动。其实，刚才我知道你想接上我的话题，但是你忍住了，这又可以看出你的自制能力也很好。”他平静地叙说着，仿佛不是在说我，而是在说一瓶红酒的年份和特色。我忽然感觉自己就像赤裸在他面前一样，很不自在。
“思想是一个人的灵魂，比如你就像一个隐居的哲学家，那你的思想来自何方，受何影响呢？因为我能感觉到你强大思想的力量，仿佛是地下宫殿，外表一片平坦，但内在却别有洞天。这是什么？思想如同武侠小说里的内功一样吗？在你达到很高境界的时候，就收放自如了，内敛和外射都是如此容易，对么？”可以说，我是一口气说出来的。对于他的锋芒，我是不想直接面对的，只有躲其锋，将问题留给他自己，但所有的话，都是发自内心对他的感觉。的确，我很欣赏并佩服他。
“呵呵，小丫头……”他竟然笑了，这让我很惊讶。很难看到他的笑容，而此刻却如此莫名地看到了。我一脸惊愕的表情。
“欲知后事如何……喝水吧。”他还在笑。
可是，那天他再也没有什么后续了。我不禁感觉自己上当了，后来我想，他当时肯定是看穿我的用意了，所以才会笑。
我们的关系不像是初识，而更像多年未见的深交。
后来，我想，既然如此有内涵的男人，在做人处世肯定不行，于是我便想出他的丑。后来和几个较好的同事吃饭，便叫上了他。事先我也吩咐同事们，要尽可能地给他难题，让他难堪。
当我们坐下的时候，他准时而到，毕竟小镇不大。开始一同事就要来个下马威。
“我说大哥哦，地道的老板啊，年轻有为赚钱有方啊，做个自我介绍吧，介绍不好可要自罚三杯的哦。”
我没有说话，笑嘻嘻地看着他。
“众位兄长姐姐，小弟我年幼无知，小本经营，不在赚钱，而是糊口，上有老母，下无小口。既要赡养老母，还在为小孩找妈，小店经营还靠在座领导照顾，不才小弟，定会洁身自爱，如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包涵，自幼胃疼，不能喝酒，如果需要，那也义不容辞了。谢谢。”他微笑地说出这么一段文绉绉的话来，逗得我们哄堂大笑。
“好酸啊好酸啊，孔乙己来啦。”
“过奖过奖，真遗憾我不是孔乙己。只恨老父不姓孔啊，所以只能叫王乙己了。孔乙己多幸福，还可以气派地摆出九枚大洋来。哎，看我呢，啥都没有。”
又是哄笑，气氛就这样被他给带引了。后来，竟然有两个女同事问我他真的叫王乙己吗？我真的不知怎么回答她们。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国家干部，不能道听途说，知道吗？”我既故作严肃又没好气地说道。
可以说，我又一次地败给他了。
小镇上有个湖泊，碧蓝安静的，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他平静的外像。他经常去湖边散步。这是他喜欢的环境。
“沉思可以让人成长，不是吗？”他边走边说，静静地，和湖水融为了一体。
“可你为什么这么安静，曾经波澜壮阔过，而如今已经彻底死去了吗？”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注视着他，他似乎有点动容，虽转瞬即逝，但那细微的表情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我相信你是个有美好故事的人，能与我一起分享吗？”我试探着问他。
“嗯……”他欲言又止。我没有打断他。
“我在瓦尔登湖畔散步，像卢梭一样，他在安静里描绘世界，而我，却在安静里浇灭自己。”
“往事。”我说。
“往事也好，都是有灵性的，当它不想散去的时候，我们自己也无能为力。我只是想这样平静的生活着，但并不代表我没有经历。所以，……”
“往事是财富，对么？”
我们的对话像两个和尚打机锋，隐讳深远。
“其实，我很喜欢你。”他让我措手不及。
“你开朗活泼自信乐观不服输，可爱而不乏趣味，细腻懂得人心。”他继续说道。
“你也很好啊，冷静，理智……”
“如果我年轻三十年，我就会向你求婚。”他打断我的话，说出的话让我哭笑不得。这什么逻辑啊，思维转换这么快。
“你三十年前在哪里啊？现在多大了？”
“现在25，不小了。30前也是一条好汉，说不定还是英雄，或者武林高手呢。”
“还英雄呢，我看是狗熊还差不多。”这分明在打趣我嘛，我不会认输的。
我不知道人生是什么，但是老天对我似乎格外偏爱。我结识过的男子一般都是很优秀的，这对我的成长无疑是巨大的帮助。而他，似乎更出众。其实，我也欣赏他，也很喜欢他。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在和2个不同类型的优秀男人打交道。一个冷静理智，一个开朗幽默。一个特定性格的优秀男人会感到枯燥或者轻浮，但同时拥有相反的两种类型，却让人在心灵感受着满足的同时，也可以经常换换心情。不会乏味。
而更多的是，他沉寂下来那种给人心灵抚慰的感觉。仿佛靠近着一个磁场，让心底感到舒适安逸，没有任何浮躁。
偶尔的时候，或者在深夜，我会孤独，会伤心。过去的那段感情的确太伤人，无论我如何去努力地修复支离破碎的内心，但总会有后遗症。这是我和灵魂对话的时刻，没有任何外人参与，所以在外人面前，我一直都是开朗乐观的女子，没有任何阴暗的情愫。
认识他之后，我偶尔会在回味伤心往事的时候，会突然想到他，我知道这无关什么，但我会想，他真的是内心到外表一样平静的人吗，如果我也这样，那该是多么快乐。
我不求幸福，而常有的小快乐，以平静为基调的生活便足够了。我知幸福的可遇不可求。我想，日积月累的平静，其实就是幸福的。
那一个周末，他叫我去湖边。我到达的时候，他正在看着湖面细微的涟漪出神，我静静地站立许久，没有打扰他。
当他回头看到我的时候，露出孩子般的微笑。
“你来了，很高兴看到你。”
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真诚的。
“陪我看看风景吧，或许以后就看不到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落寞。
“怎么了？”我很吃惊地看到他眼神里少有的孤独，他的眼神一直很深邃，很清澈，我一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也许，最简单的东西，也是最难懂的。人类，往往喜欢将事情复杂化。
“我要离开小镇了。店面生意已经托付给一个朋友。”
“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我有点不开心，我终于知道自己对他已经有了很多依赖。平静的时候，是很难估测彼此之间的交往程度的。而我此刻竟然有了很多不舍。
“我曾经深爱过一个女孩，全身心去爱的女孩，我们是同学，毕业没让我们分开，但一些现实的原因，却将我们分开了。当时，我想娶她却因为没有经济基础，而我的父母强烈反对有那么遥远的亲家。我能说服他们，但是我不能快速改善我的现状。所以，我回到了小镇开起了小店。现在我有了积蓄，我父母也答应支持我。三年了，不很长，也不是很短。她会怎么样了？”
的确是爱情，俗套的爱情，让如此优秀的男子去出卖自己。我不禁生气。可是，我忽然想到，如果我是那个女孩，肯定会很感动很幸福。
“很高兴认识你。”他一直静静地看着我，我似乎看到了他的不舍，或许也只是我的臆想。
我有点嫉妒那个女孩。但我不想说出来，谁没有一二件悲伤而快乐的往事呢？
“明天早上我就离开，简单的行李，如果我和她不能在一起了，我也不会回来。我想去外面走走。”他看着远方的眼神，是多么的温柔。
“你还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我脱口而出，不再在乎后果。
“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以后多不再回来。我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我一直就想流浪四方，一直到老。我不在乎老无所依，人能为着理想活着，该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像三毛那样，是我追求的，我的灵魂，都是一直追求着变化，追求着自由。”他很自然地说，没有丝毫的做作。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吗？”我的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我会回来看你的，但这个伴随我童年的小镇，也只是一个驿站罢了。”他微笑着说着，轻轻抚摸着我的头。
我低下头，任由他温柔的触摸，突然间，我感到那只有深夜才有的疼痛出现了，心里一阵绞痛，这是为什么?
不再说话，默默地各自想着心事，不知过了许久。我不再绞痛，他打破了沉寂。
“晚上，请你去吃饭，然后去K歌。你可以叫上那几个朋友。”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更愿意和他单独呆在一起。
晚上，几个人吃饭，几个朋友们互相为他敬酒送别，说着无心无肺的话，扯淡的悲情的，我一言不发。看着他们喝酒，强颜欢笑，我也敬他几杯酒，那天之前，我从未喝过如此多的酒。
后来，我们去K歌。
由于酒精的作用，每个人都疯狂地唱着，高昂的歌声，最后都成了低沉的嘶吼。像受伤的狮子，吼得让人疼痛。
到了最后，每个人都安静下来，他说：“最后了，我唱首Beyond的《情人》吧。”
我们才发觉，他竟然一直没有唱歌。于是，都歇斯底里地鼓起掌来。
盼望你没有为我又再度暗中淌泪/我不想留底，你的心空虚/盼望你别再让我像背负太深的罪/我的心如水，你不必痴醉……
他的嗓音干净忧伤，他的眼神望向遥远的地方。是我所未曾到达过的地方，我分明看到他的面颊流出了泪水，一群人都安静地听着他唱。
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有忍耐/是人是墙是寒，藏在眼内/有日有夜有幻想，没法等待……
那仿佛不是在唱歌，而是在流血，我仿佛看到他红色炽热的心，透过坚强冷漠的外表慢慢随着音符流淌出来。我知道他是唱给自己听，唱给远方的女孩听，而他压抑多年的感情，终于在这刻释放了出来。
他任由泪流满面，我分明知道他的忍耐和苦楚，像歌声里的那样，也仿佛看到他们手牵手的幸福，可是，那不是我。
盼望我别去后会共你在远方相聚/每一天望海，每一天相对/盼望你现已没有让我别去的恐惧/我即使离开，你的天空里/哦，你可知谁甘心归去/你与我之间有谁？
我不知不觉流出了泪水，多年干涸的泪床如今也湿润了，多么优秀的男子。我知道那最后一句是唱给我的，我宁愿一厢情愿的这么认为。我不再控制泪水，放肆地任其流淌。如今不流，何日再流？
我们就那样，蜷缩在K歌房的沙发上直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是他离开的时刻。
“下次再给我唱这首歌，好吗？”
“好。”
谁会知道还有没有下次，纵然没有下次，心中存有希望总是好的。
他终于离开了，我生命中的意外，小镇上的飞鸿，转瞬即逝不仅仅是飞掠而过的影子，还带走了留有最后微薄希望的思念。
我们就像相反的两个人。彼此都有痛苦的根底，有着类似的悲伤往事，都选择一个面具来隐藏自己内心的真爱，而不同的是，他选择的是平静的外表，而我却是人群中的欢笑。而我们最终也没有隐藏住灵魂深处那繁华背后的忧伤。
2008-6-10
用微信长按或者扫描下面二维码关注我，订阅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