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无故事 | 《萧煜的世界》第二章：黑白记忆
“唉，又做噩梦了吗？”在黑暗中，萧煜揉了揉眼睛，用双手艰难地将自己撑坐起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这样做噩梦下去，怕是我自己的身体也该抗不住了吧？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哟！”萧煜说着，随手打开了房间的灯，看到床头那指向凌晨3点的时钟，不禁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下床向厕所走去。
萧煜所在的地方，是X市最大的精神病院，也是当时世界上最著名的精神病院。在这里，无药可治的精神病人能够得到终生的生活保证，而病情轻微一些的病人则有时候可以得到某些尝试性的治疗。他们中的有些人可能是反人类的疯子，可能是精神失常的变态，也可能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但不管是哪一类人，只要理论上能够被治疗，便有恢复出院的可能。
萧煜，无论怎样看他都不应该被关在这里，这个六面都是白色地毯的房间。白色的地毯是为了防止病人通过撞击墙壁自杀，床的边缘，柜子的边角，都是为了防自杀而特定设计的，房间的窗户设置的很高，就算是运动员出身都不可能爬得上去，便池也是凹陷进地面中的，一是为了防止撞击而死亡，二是为了防止病人吞粪自尽，甚至病人吃饭用的餐具，也是使用柔软的材料制作的。从这些特殊的配置就可以看出，这家精神病院究竟有多么的专业。
萧煜在便池上蹲下，梦境中稷灵高中发生的一幕幕仍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他在梦中梦到了同样的画面。自从他被关进这样一所精神病院，从来没有医生来对他进行治疗，最多只有护士每周一次对他进行例行的询问，诸如此类“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新东西”，“你最近是否感觉有什么不同”，“你的身体有没有不舒适”之类的问题，看护士的样子，似乎也并不在意萧煜这些病人。毕竟失去了曾经的记忆的他，在普通医生的手中，已经成为了无需再治疗的绝症患者了，有时候甚至连萧煜本人也是这样想的。
如厕后，萧煜又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了床上，望着灯光照射下白色的天花板，内心一阵失神，“我忘记了所有，忘记了我的父母，我的朋友，忘记了我在外面的一切，”想着，萧煜突然用力地闭上了眼睛，露出痛苦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了眼睛，如果有人在旁边，可以很明显地注意到他已经红了眼眶。“我也很想知道我的过去，想要从这里出去看看世界，想要……”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嘶哑，最后就像是哀求一样，逐渐变得细若蚊吟，让人感到十分心疼。在这样的思绪下，萧煜渐渐睡着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高高的窗户上照进了萧煜的病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萧煜翻了翻身，起身去洗漱，脑海中盘算着今天的日期，“算下来，离上一次的例行检查已经过去了一周了，等会吃完早餐，又要去做那个无用的检查了。”想着，便走进了病房中的洗手间，“咕噜咕噜，噗”，他吐了一口漱口水，抬头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那是一个憔悴，面色苍白的男子，头发因为睡觉而显得蓬乱，眼窝向内凹着，显示出了一种因严重睡眠不足而导致的病态，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一直延伸到了被袖子遮住的大臂。单从这样的外表去判断，萧煜还真的不像是一个精神病人，反而更像是一个癌症患者。
萧煜洗漱的时候，精神病院某个房间。
考克斯博士翻看着萧煜的病例，“嗯……记忆丧失吗？这么常见的病人居然被放在了这所医院中？”说着，克里斯医生摇了摇头，准备放下萧煜的病例。“不对！”考克斯拿着病例的手猛地悬停在空中，低头又看向了萧煜的病例，“既然他能够被安排在这家医院，想必……是一定有什么不同之处咯？”考克斯博士再次打开了萧煜的病例，这次他不再心不在焉，而是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上午10点，护士的例行检查时间，两名护工搀扶着虚弱的萧煜走出病房。说是搀扶，不如说是控制像萧煜这样的病人防止他们做出过激的行为。萧煜被带出房间，连续拐了几个弯后，他明显感觉到所走的路线与曾经不同。在萧煜的脑海中，医院的结构，不说完全记得，萧煜也已经记住七八分了。“难道护士检查的地方已经更换了？还是他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萧煜内心暗道，只是他也不敢询问出声，第一次检查的画面仍历历在目，那时的他就是因为向护工多询问了几个问题，就遭到了护工的一顿毒打，萧煜可不想再尝试那样的滋味儿了。
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经过了一面面相似的白得刺眼的墙壁后，走廊到了尽头。在尽头是一扇普通的密码门，除了门闩上的一个声控锁外，其他部分都是由一整块巨大的金属构成的。右边的护工这时放开了驾着萧煜的手，走到了那扇白色的的金属门前，“请将手掌放至感应区”，声控装置中传来了不带感情的机器音。护工抬起右手放在了门锁上，“欢迎您，克里斯医生”，机器声音响起的同时，门缓缓打开了，映入萧煜眼帘的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看起来应该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那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东西了，墙壁也不像走廊和病房那样，而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米白色，并不是十分刺眼。除此之外，从门外看去，已经看不到更多的细节了。
萧煜在失忆前很喜欢去看一些古代时候的文献资料，虽然在某些事情发生后，由于失忆使得萧煜不再记得自己曾做过的事情，但脑海中的知识，大部分仍然被保存了下来，这也是他能判断出墙上的画来自文艺复兴时代的原因。“克里斯医生？”萧煜心里暗暗吃惊，在机器声音第二次响起的时候，萧煜便察觉到了不同，“带我来这里的，不应该是护工吗？怎么会是医生呢？”萧煜的脑子飞速转了几圈，也难以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带着种种疑问，他被两名医生带进了办公室中。
房间不是很大，环境也十分简洁，萧煜抬头看了看整个房间，除了进来前就能看到的那幅画外，只有一张桌子被摆在房间的右边，一名戴着眼镜，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那张桌前读书。
“考克斯博士，人已经给您带来了，您看——”
“我知道了，谢谢你，克里斯医生，”被称为考克斯博士的男人没有抬头，打断了克里斯医生的话，“把病人放在这里就可以了，你们先出去吧。”考克斯博士的语气和本人一样显得儒雅随和，可是却拥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两名医生一言不发，乖乖的退出了办公室。
“坐吧。”考克斯博士仍然没有抬头，抬起左手指向了桌前的一张凳子。这话明显是对萧煜说的。
“那个，医生，或者说是博士，我可以请问一下您，为什么您要将我带来这里呢？”萧煜没有坐下，而是尽量平和地，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你认为呢？”儒雅男人没有回答他，而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萧煜沉默了，脑海里出现了无数的想法，但是他一个都没有说出口。在精神病院中，他们这些病人就是所有人中最底层的存在，不会存在什么权力或者利益。很多时候，沉默远比无意义的猜测更加行之有效。
或许是看出了萧煜的顾虑，男人抬起头看着萧煜，那目光好似有一种魔力，可以把人的心神吸引进去。一种整个人都被看穿的感觉出现在萧煜心中，这让他很不舒服。“我可以帮助你恢复记忆，萧煜”，男人的第一句话就像炸雷一般传入萧煜的脑海，几近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我可以尝试一下，你愿意得到我的帮助吗？”
“当然，博士。”萧煜没有犹豫，近乎梦呓般开口道。曾几何时，萧煜便梦想着能恢复记忆，想起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副摸样……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萧煜岂能看着它溜走？
考克斯博士带着萧煜离开了办公室走去另一个房间。回去的路萧煜的感觉不同于来时了，他的目光仿佛透过了医院的墙壁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紫罗兰盛开在康庄大道边上，柳树的枝条随着风轻轻摇曳，连走廊的空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外面世界的味道。街上到处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扫地的清洁工，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在碧蓝的天空下一切都是那么充满希望，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萧煜跟随考克斯博士走进了一个充满了奇怪仪器的房间，“这是神经连接仪，我尝试着连接到你的大脑，希望能够帮助你恢复记忆。”考克斯博士边走边说，指着一台萧煜完全看不懂的仪器，“你不会有危险，只要放松下来就好了”，博士补充道，这是一台类似于几十年前诊断时用的那种X光机，不过在这个时代已经被纳米机器人所取代了，稍有不同的则是有很多根类似管子的东西，管子尽头有一个类似墙贴形状的圆盘，想来是用来连接大脑的。这玩意儿在萧煜看来真的很神奇，居然在不进入大脑的情况下就能够读取记忆。
萧煜按照考克斯博士所说的躺下，并在博士的帮助下将那些管子固定在了脑袋上。这时他感觉自己就像黑客帝国中那些苏醒了仍被泡在生命液体中的人，在一个密封的容器中绝望的挣扎，全身上下都被限制的难以动弹，张张嘴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考克斯博士则是对着全息屏幕摆弄了半天，然后戴上了一个类似X博士那样的头盔，坐好后便按下了全息屏幕上那个大大的“Continue”选项。至少，在萧煜看来是如此，毕竟他是躺着看的不真切，再加上反过来的缘故，也只能大致看到这些内容。
几乎在瞬间萧煜就失去了意识，考克斯博士在忍受了头脑中爆炸般的剧痛后，缓慢的睁开了眼睛，这时在萧煜的记忆中考克斯博士已经变成了萧煜本人，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正穿着一套标准的西服，领口的扣子紧紧的扣着，手也不像现在这样的瘦弱，尽管有着一些皱纹却仍显得健壮，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手是属于一位职场中年人的。他站在一条四条车道宽马路的中间，马路两旁有几家店铺，但是招牌都像是打了马赛克一样看不清楚，考克斯博士知道这不是仪器的问题导致的，而是在萧煜真正存在的记忆中，这些名字已经被他逐渐淡忘了。马路一直延伸向远方，路灯则跟着马路向着前方延伸到博士视线的尽头。只是这些的话记忆本身并不显得十分奇怪，可是让考克斯博士也没有想到的是，整个世界是完全黑白的，没有其他任何色彩的存在。“记忆已经被扭曲到这种程度了吗？萧煜受到的创伤看来比我想象的更加严重啊。”考克斯医生默默地说，回头看了一眼黑暗的断路，抬起脚步向前走去。
考克斯博士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到哪里，他只知道那些模模糊糊的地方绝不是自己的目的地，漫无目的地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这就是考克斯博士现在在做的事。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的朝圣》中的哈罗德一样，就这么突然没有准备地上路了，不同的是哈罗德是为了自救，而他是为了拯救萧煜才这么做的。
很快考克斯博士便放空了自己的思想，他知道萧煜的潜意识会引领他走向他应该去的地方。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一瞬间，在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两边的房屋终于变得越来越少，他的视线尽头出现了一个低矮的庭院，博士内心告诉他这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刚想要加快速度走向那个庭院，却发现自己已经有一些体力不支了，原来这个身体竟然比想象中的虚弱，博士赶紧停下来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满身的汗浸湿了白色的衬衫外，连脚底居然也磨出了水泡，同时脚踝也在隐隐作痛。
好不容易走进庭院，博士发现庭院不只是一间房子，只是，这些房子也太破旧了，房门是木头做的，房子的整个结构则是由砖头支撑的，屋顶似乎还有一个破洞的样子，就这样看去房子不过十来平米，而高度也只有不到三米。纵然这是萧煜几十年前的记忆，这样的房子也已经很罕见了。
推门进去，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隐隐约约还有一股腐烂的臭味儿，房间的大小正如博士在外面看到的那样，整个屋子中间只有一个灯泡，博士黑暗中摸到开关打开了它，终于能看得真切了——
房子中只有一张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桌子，角落有一张床铺，大概的样子和中国古代时北方的火炕一样吧，考克斯博士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床边，开始思考记忆中出现的一幕一幕诡异的场景，先是黑白的画面，再到现在他已经走到应该去的地方了，却还没有看到进一步的记忆，考克斯博士眉头紧锁，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轰隆隆，”突然的雷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的注意力又返回房间，“难道，我来错地方了吗？”考克斯博士刚刚开始怀疑自己，房间里的灯泡就开始闪烁，几下之后，整个灯泡毫无征兆地爆碎了，玻璃散落一地，房间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中，只有房间外隆隆的雨声在咆哮。
终于要发生什么了吗？博士没有感到什么害怕的，只是喃喃自语，外面突然一道闪电劈落下来，照亮了房子一瞬间，这一瞬间博士看到了对大部分人而言都毛骨悚然的东西，一具女尸就吊在距离他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尽管只是一瞬间，他也捕捉到了尸体那恐怖的表情和没有闭上的盯着他的眼睛。闪电过后整个房间又完全黑暗了下来，就连雨声好像都已经被忽略了。考克斯博士不愧是博士，在瞬间就冷静了下来，说实话，只要是像考克斯博士这样有大量这一方面知识的人，都知道这是记忆错乱的表现。尽管记忆都是真实存在的，有时候却会混杂在一起，因此才有了刚才那诡异的一幕。
黑暗中面对一具可怖的尸体，任谁心里都会不怎么舒服。博士冷哼一声，正准备起身检查，突然那扇破烂的木门被敲响了，这次就连考克斯博士也真真正正被吓了一跳，他缓缓走向木门，握上木门那破旧的把手，旋转着逐渐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外是一个不比那个尸体看起来更和善的一个老太太，甚至脸上的皱纹让她平添了一份诡异，再想到自己身后那具吊着的尸体，博士的脊背一阵阵发凉。
“呃，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博士小心翼翼开口
“你现在需要帮忙吗？”老太太一开口博士就感觉不妙。
“不用不用了，谢谢您，”博士赶紧拒绝，这个老太太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现在后面那具不知道哪儿来的诡异尸体已经够让他头疼了，他可不想再应付这个奇怪的老人。
“真的不需要吗？”
“真的不需要您帮忙了，谢谢您的好意。”这次博士的冷汗真的流了下来，不过好在老太太也终于离去了，临走时还深深地看了博士一眼。
博士擦了擦因为惊吓流出的汗，转头刚想要长舒一口气，却惊恐地发现那个女尸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到10厘米处，正准备叫出声来，他眼前的画面突然发生变化，一阵眩晕感也传入脑中，待重新睁开眼时，他已经穿着西装坐在了一个宽敞的办公室中，这次，世界终于变成了彩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