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痛苦之身
乙带着从土地神手中借来的记事薄回来时，秦逢正坐在墙上修房顶。
“我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秦逢问。
乙点点头。
“让我来看看，这片土地上都发生过什么事。”秦逢手一扬，记事薄从乙手中飞了出去，悬在秦逢眼前，纸页随即自己开始哗啦啦翻动起来。
秦逢首手抚下巴，忽然一顿，停了下来：“什么？给那个少女药膏的人，竟然是土地神本人？”
“乙，随我再去一趟土地神社吧。”秦逢从房顶跳下来，拍了拍衣服。
秦逢和乙来到土地神社时，阳光正好。两人眯起眼睛，用手遮在眼上往上看，土地神正挽着裤腿，在屋顶上装房梁。
“啊，土地，你也在修屋顶啊。”秦逢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土地回头，气不打一处来：“是你干的好事吧，我好心好意把记事薄借给你，你却来毁我的房子。”
秦逢满意地摸摸下巴，对乙说：“干得漂亮。”转头：“我说土地啊，药膏明明就是你送出去的，现在也该让你吃吃它的苦头。”
土地：“难道你派乙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是我做的药膏，故意让乙偷偷把它带回来放我家？”
秦逢打开扇子，遮住半边脸嫣然一笑：“不不，我当时还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些村民日日向你祈祷药膏之事，你却一直不管，想把药膏送给你过目罢了。”
“呵，呸。”土地背起双手，啐了一口，“你让乙把药膏藏在我家后还施法障眼，让我看不见，我过什么目？你就是想毁了我家房子吧。”
“你好像忘了，你才是药膏的制作者。”秦逢以扇抚手，慢悠悠打量着对方。他依然笑眯眯的，言语间却带了一股擎制的力量。
扇柄隐隐发出辉光，这是这位神明战斗的信号。
“啊哈哈哈，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呢。"土地感受到一阵凉意，怒气一收，脸上挂起上低眉顺眼的微笑。
“那就请向我解释下吧。”秦逢说。
“阁下可知，这药膏是因何而成？”
我要是知道，我的房子还会塌吗？秦逢心里想。但他没有出声，只是淡定地继续看着土地神，晃了晃扇子。
土地见秦逢没接话，面带不善，只好继续往下说：“这药膏，源自于‘痛苦之身’，我是为了帮助这个痛苦之身的主人，才将他的一部分痛苦提炼出来，装进药瓶。本来只是个试验，没想到他的痛苦力量过于强大，神之药瓶也无法封印，经常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所以你就把它丢给了普通人类？”秦逢道。
“山神有所不知，这痛苦之身虽然对修行者来说是个麻烦，但通常对从未修炼过的普通人类来说并没有大影响，就像不知鬼魂者，不会背鬼魂惊吓一样。”土地面带微笑。
“然而事实是村民房子塌了，本尊的神殿也塌了。还有。”秦逢甩甩手，又指了指土地神的屋顶。
“啊，啊哈，这是意外嘛……”土地悻悻，“村民的房屋我也都暗中帮忙修补加固了。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那少女会冒着禁忌去找你，也给你带去了麻烦。”
“看来你的屋顶也塌了不止一次了。”秦逢道，“不过好歹没有骗我，要是你在记事薄上动动手脚，我也不会这么快就知道这药膏就是你的。”
土地一笑。
一阵风吹过来，几篇叶子随风盘旋落下，土地神的衣角飘动起来，秦逢觉得这个笑容倒很是坦然，让他心里舒服起来，他好像也没那么愤怒了。
土地说：“那是自然的，你早晚会查到，还不如我坦诚些。”
“‘痛苦之身’的主人在哪里？带我去见见他吧。”秦逢说。他常年在山中，并不愿与其他诸神多有来往，觉得麻烦。但这件事连土地都解决不了，既然他碰上了，作为神明，也不能置身事外。况且他对这件事也很有兴趣：被剥离的“痛苦之身"，真是闻所未闻。
三人架起云团启程，一路沉默，各自怀着心事。
终于，乙忍不住开口问：“什么是痛苦之身？”
土地看了看乙，向秦逢道：“你这个式神看起来年纪尚小。”
“啊，我收乙为式神时，他的确年纪不大，我又不跟其他神来往，他所见所闻，都是我亲自教授，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我都没教过。”
“这怎么能说是没什么用呢！”土地突然有些生气。
秦逢对土地突如其来的生气有些不解：“我是天生的神，乙是我点化的式神，我们根本不会有痛苦之身，好像的确没什么必要了解啊。”
“是啊，你的确没什么必要了解。”土地仿若想起什么似的淡淡说了一句。
秦逢低下头，对乙说：“我以前跟你讲过，神有两种，第一种是生而为神，这是天生的神；第二种是后天的神，是人类或动物灵开启后经过长期修炼而成。在修炼过程中，他们要退去自己俗世的七情六欲，晋升到更高的境界，很多修炼者都倒在这一步，有些人还会产生心魔，修炼失败，成为魔物。不过大部分心魔都存在于身体之中，与自己是一体的，这种剥离出的痛苦之身，我还是头一次见。”
“土地神你竟能做到这一步，倒是很厉害嘛。”秦逢转头对土地说。
“不是我厉害，是‘痛苦之身’的主人厉害，见到他就知道了。”土地说。
三人在一个山洞前落了下来。
山中林荫浓密，山东四周却寸草不生，枯木遍地，干枯的枝桠伸向天空，像是一双双向天祈求的手，令人见之恐怖，思之凄然。
“我把他封印在山洞里。”土地拍拍手，朝山洞喊道，“井，我带朋友来看你了，请出来一下！”
山洞里缓缓走出两个人。
怎么是两个人？秦逢诧异。他仔细看了看，忽然一惊：其中一个……竟然是被剥离出的痛苦之身！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秦逢低头不语。
“这是井，一位百年前的修行者。”土地指着其中一位介绍道，随后又指了指秦逢，“这是山神秦逢。”
“大名鼎鼎的秦逢大人？”井似乎有些惊异，但很快恢复神色，躬身施了一礼，“参见山神。”
秦逢却看着另一个“井”，似乎尚未从震惊里缓过来，没有答话。两个井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样憔悴，动作整齐地一起向他行礼。
“这是你的‘痛苦之身’？”秦逢问。
“是的，百年前我立志修炼成神，却遇到心魔，为了摆脱心魔，我将痛苦剥离的身体，没想到这些痛苦从身体离开后，围绕着我，竟化为人形。”井说。
“所幸‘痛苦之身’无法脱离井生存，只是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也没有个人意志，只会随着井的思考而思考。”土地补充道。
秦逢沉思不语。
半晌，他叹了口气，说：“你刚才说我‘大名鼎鼎’？原来我这么有名吗？”
井怔了怔，有些不解地看着土地。
土地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