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病了
从昨天我在想,原生家庭是否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或者,像大家热衷讨论的那样,决定一个人的未来?有学者说原生家庭是一出剧本,这出剧本的演出需要成员的参与。在家的这段日子,我真切的感受到,目前手中剧本的疮痍和不堪,但是它在尽力笨拙的拼接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好让我在这个角色中持续走下去。
母亲连续几日在家里摔打东西,发出很惊人的声音,她的暴躁行为应该追溯到我读高中,那时候楼下和我们家相识的老邻居搬走了,新搬来县城的人,是一对新婚夫妇。那时候母亲一个人承担起家里的费用开支,父亲无力营生,因为他没学历也没技术,更没“过日子的心”,她需要早起给我准备早饭,也要洗衣服和上班,父亲一般都会昏昏大睡。
在我依稀的记忆里,有几次,我们家厨房储备手洗衣服的水冒出来,渗透瓷砖,流到楼下,为了这个淹房子的事情母亲和楼下住户发生过几次口角,也有过理赔,似乎这个矛盾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在高考备战阶段,也是楼下邻居孩子的幼年期,那时候母亲每日都要早起上班,我也要早起上学,深夜幼儿总是会发出比较吵闹的声音,奔跑,嬉闹和训斥的声音穿过楼层,使得母亲整夜无法安眠。
母亲连续几次深夜去楼下敲门,希望可以考虑住户的生活和休息问题,让孩子别那么吵闹。起初楼下邻居是同意的,但是后来母亲找的频次多了之后,楼下的邻居也逐渐不耐烦起来,深夜和我母亲在楼道中对骂起来,也似乎,这一切都是从那个貌似无辜而吵闹的婴孩开始的。
后来,母亲也知道无法沟通,楼下的邻居也不讲道理,她开始把无法入睡的烦躁情绪换个方式还给了楼下的邻居:猛烈摔门,摔板凳,摔易拉罐在家里,制造出比楼下声音更大的声音来作为回击,作为无法沟通和理解的回击。而她的这些突然的声响也会惊扰到我和父亲,我开始十分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选择破坏自己家东西,这种自损方式来惩罚别人?母亲总是会说:你别管,我要让她知道知道,你坏到什么地步了,邻居不休息吗?
楼下的妻子也不让分毫,隔着楼间的地板,不开门在卧室就和母亲酣畅淋漓的对骂着,那种字词和语句都仿佛用尽了复仇的心思,而令我诧异的是,楼下的丈夫表示对这样的妻子要支持,有时候加入和母亲对骂的行列中。父亲和我却没对母亲的行为表露好的态度,这让母亲觉得自己孤立无缘,现在看来,需要谴责那时候的我,及时做出些什么来安慰母亲,劝导母亲,不要因此毁灭我们平静的生活,而我的父亲更为不解,甚至规训起母亲的行为。
这场声音的战争从高中,本科再到硕士一直持续,仿佛楼下邻居已经习惯这种对抗状态,而母亲总是因为她的气急败坏,处于我和父亲越来越不理解的境地。后来听到经常下楼溜达的父亲说,母亲的这种行为使得楼前楼后对她的评价变低,乃至于人身攻击。
母亲越发被孤立,她讲着这积年的矛盾,每次我放假回家,都会重复诉说,希望获得我的支持和理解,但是我却总是告诉她:这样不对,这样是有病。
我把母亲推向了无人支援的深谷
母亲把她的这些矛盾故事讲给其他楼层的老邻居,我的姥爷姥姥,小姨大姨和其他亲戚,他们一开始会站在她这边,但是也都奉行着:所谓明哲保身的态度,口头搪塞几句,不愿意深入交流,不愿意干涉我们家庭的矛盾,不愿意倾听母亲心里的苦闷。
母亲承受着家庭的压力,邻居的不合还有对儿子未来的忧虑,这样的暴躁行为越演越烈,找警察,找街道,母亲想从这个社会里,她生活的圈层中找到正义,找到可以支持她的正义,但是,正义越来越远,母亲的状态也越来越差。
“外面的牛鬼蛇神早都算计好了”
这是这一次回家母亲和我说的话,这一次,我又尝试开导她“你说邻居这么多年,坏你坏我,也没有证据,你这样每天不是在影响自己的家人吗?难道,你想一直这样下去吗?”
母亲只要听到我对她说的内容的不理解,都会破口大骂,因为她的耐心已经磨损消失,只剩下暴躁的脾气和愤慨的言语。“你不帮你妈,反倒和你那个傻爹一样,合起伙来欺负我,你滚,你滚!”
对待母亲这样的状态不能指责,我懂,可是我还是这样去批评她,指责她,因为,我的脾气也开始像她一样,偏激易怒,无法冷静:“那你就这样吧,你有病!”每次我发脾气,都会想到《我的天才女友》里面莱农那个跛脚的,脾气较差的母亲,那个莱农都不愿意成为“她“”的母亲。如果跑到题外,代入角色来看,莱农为什么拒绝她的母亲,无法理解和宽慰那个母亲?
2020年新年的时候,我在奶奶家和父亲一起,过着所谓祥和团圆的新年。母亲自从和爷爷奶奶产生矛盾后,最起码五年多没在回去看看年迈的公婆:
因为公婆在她年轻给我一个住的家,一个小房子里生活的机会,买房子需要凑钱的时候选择冷眼旁观,在她新婚回家过年时嘲笑她吃穿贫穷,在她临退休需要补足养老金的时候继续逃避,在她每次需要家人支持她的时候都无一例外选择了:离开。如今,我也无法用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去要求她再看他们一眼,因为她需要的歉意始终缺席,始终搪塞。
过年前,我和母亲说,我们再去拍一张全家福吧,直到母亲下班休假,疫情封闭之后,这张2020年的全家福一直在消失。
从2020年2月春节后开始,母亲每次吃饭消极的观念被触发出来:“你还能回去吗?你的毕业论文怎么办?”我都会告诉她:开学学校会通知的,老师我打过电话,确实现在为难。
母亲希望的答案不是:乐观,坚持,在她焦急的世界里,她需要的是:现在,立刻。她一直在期待着,可以在我上班后,攒点钱,换一处房子,离开这个纠缠折磨她多年的地方,远离这一切。好像有这样一句话:“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这句话恰好概括母亲所需要的。
我还在找工作,一个又一个企业的网络面试和“保持联络”,薪水待遇都算可以,而母亲对一些应聘单位要求下基层,也就是施工现场进行半年锻炼表示担忧,她害怕我在工地上耗费自己的青春,害怕在没有关系的企业里吃亏受气,最后落一个一无所有的结局。远在新疆的亲戚在微信里开导母亲:谁也不是一步登天的,需要磨砺和成长。母亲不会接纳这样的事情,因为她希望儿子开头就有个稳定不错的落脚。
现在,我觉得她的情况不好,她的烦躁需要纾解,我也应该去宽慰她,劝她看到机遇和乐观。但是,对于一个多年积攒心中怨愤的人而言,这样的开导是否还是变相的强制:你不要再生气了,我们在逐渐变好,因为我快要上班了,你也要退休了,找一个轻松的工作,打发自己剩下的时间。知乎上有些回答这样说:“不要去刺激她,要表示我可以接纳你的情绪”,下一步在毕业上岗前的这段日子里,我又应该怎么做呢?忽视母亲越来越差的状态,还是仅仅做好自己的事?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朋友说的很好:放过她,也放过自己。我不知道,其实我还是不知道,或者说我还没准备好,没准备好从居高临下的姿态里出来。
于是,我写下这一点点文字,就当做我开始放下的证词,希望下次情绪再差的时候翻出来,再写几句,在这个没有结局的日记里,密密麻麻中落款: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