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一口饭，就不会少你一口屎

几年前我在一个不适合自己的行业里温水煮青蛙了三年之后，终于决定离开，但是去哪里并没有想好。彼时正值行业淡季，我抓紧时间递了辞职信，经朋友内推草草率率去了一家财经类的教育培训公司做课程编辑。

入职的时候，这家公司刚好创办10年，铆足了劲要冲进行业金字塔的顶端，周年庆时，在震旦楼买下一块屏，隔着外滩，流光溢彩。光荣啊，我们都是XX人！多么新鲜，毕竟我在事务所做了三年社畜。

我所在的部门是一个新成立没多久的小部门，每天上班要穿过长长的销售部，销售部让我对这家公司的魔幻有了初步的认识。我早有耳闻，早年的教育公司抓老师，抓课程，现在不管课程讲得怎么样，学员反馈怎么样，营销做得好，大家才有蛋糕分。因此，销售部门在每一个空白的墙角打出了“野狼”、“猛虎”一类的标语，每天早上列队喊口号的气势吓得我一溜小跑直哆嗦。我当时想各司其职也有道理，大概全世界的销售部门都喜欢这么咋咋呼呼虚张声势。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所在的部门由于新设没多久，职能并不完善，我的工作除了设计课程之外，另需负责将平台的答疑内容分配给各位合适的老师。后来由于课程量逐步增加，管理分配的工作就轮次分摊到各个负责人身上，但每天早上我会复核一遍确保分配到位没有积压。某日早晨打开电脑发现所有问题一个没动，便直接在群里问昨天是谁值班忘记了。半天不响，过不久平日里头发梳得像深夜里反光的小水洼的某同事小窗我：你可以悄悄问前后左右的人是谁值班，万一昨晚刚好分到领导那岂不是让他很没面子？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是不是自己事务所直来直去久了不太了解职场礼仪，但又本能地觉得不对，这么一个小问题何至于扯到领导的面子上，况且领导的面子无条件优先于问题的解决吗？后来我私下打听了到底谁值班，真相大白，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推锅侠！这种拐弯抹角的甩锅技能我至今难以理解，骚气，服气！

接着没多久年会到了，公司也许是想告诉大家，我们有钱，因此年会地址定在了上海音乐厅，前有陆家嘴，后有音乐厅，排场大上档次！但是平日里听同事私下议论薪水就知道大家的收入完全配不上这样的排场。不过领导自有他的如意算盘，一方面薅了员工羊毛，一方面撑了自家场面，还能让员工觉得自己多少也算个大厂人了，朋友圈里刷两条“厉害了，我的厂！”，脸上倍儿有光，背地里多吃两口屎自然也心甘情愿。正常的公司年会流程是领导发言，吃饭，节目游戏，抽奖。这家公司的年会流程在吃饭抽奖之前是多轮领导发言，各部门代表忆苦思甜，各部门誓师大会，领导总结陈词感慨万千，走进新时代，明天会更好！好多人上台后就开始涕泗横流，回忆自己当年几张桌子几把椅子白手起家创办外地分校，拿着话筒哽咽到说不出话来，脉脉不得语，惟有泪两行。另一些人上台便开始演讲：啊！是领导给了我梦想，又给了我实现梦想的机遇，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从今往后，我一定为XX奉献一生！嗯？？？我到底是参加年会还是进了传销组织？

再接着要过年了，更夸张的来了。这家公司有个规定，对于表现卓越或者存在重大过失的员工给予全司邮件通报表扬或批评。年后某天早上，我打开电脑收到了这样一封邮件：学服部某某员工，为了给外地学员送课程教材，在快递停运的春节期间，放弃了过年回湖南老家的机会，不远千里坐火车赶往安徽学员家中将教材亲自送到学员手上，让学员在春节期间学习不间断，也让她感受到了我司时刻把学员放在第一位的良苦用心，特此通报表扬！我心里一万个黑人问号脸，用春节不回家来洗脑鼓吹奉献精神？员工自动加无谓的班就为了送一本教材感动学员感动全厂？劳动合同等同于卖身契吗？即便是原生家庭环境糟糕到不想回去，也无法用来合理地解释这种行为的动机。

后来没多久我就提了离职，大小领导前后约谈，他们认为我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想不通才来没多久为什么就要走。我不好意思明说，只说这里的企业文化和我预期中的存在一定偏差，没想到这位领导倒异常直接地发问：是不是这种企业文化让你觉得不适甚至有一些恶心？我不置可否，心里想的却是你看你什么都明白还假惺惺跟我谈这么久！这时领导又语重心长地开始洗脑：你要明白一个公司能在短短十年内成长为行业的佼佼者一定是有原因的，为什么，就是这种上下一心为公司谋发展、求进步的执着与苛求，我们多少员工，把公司当做自己家……我挺喜欢“执着”这个词的，被他在这种场合用了，我替“执着”感到委屈。

折腾了一圈，后来我又回了事务所，回去之后竟然觉得有点亲切。同样是吃屎，事务所合伙人会告诉你：忙季来了，大家好好吃屎，屎虽然难吃，但是收入与吃屎量成正比，多吃多得。而这家公司呢，不仅让你吃屎，还时刻不忘提醒你：新拉的屎要趁热吃，香气四溢，温暖身心，涤荡灵魂。公司保证：有领导一口饭，就绝不会少大家一口屎！

直到最近我看社会新闻，发现某些国家机器的运作和这种一心一意让员工感恩戴德多吃屎的创业公司在某种程度上竟然有着千丝万缕的相似性！

日光之下无新事，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