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人间》拍摄日记
原定大年除夕夜飞平遥。票买得晚了,春秋航空的全价票。但觉得这样特殊的场合,错过等一年,全价也就全价了。于是全价去,全价回。小年夜和再前一天只剩下3000多的头等舱,只买到大年夜下午的票,到太原四点多。太原到平遥的高铁全卖完了,只有高铁,预定了两张,一张是5点15的高铁商务票,一张是6点半的慢车。万一前一班赶不上,后一班到平遥要晚上八点多。还能拍到个鸟?但还是要去,不去不甘心。
临出发前状态很糟糕,被家属过得感冒了,发烧了。发烧第二天,就是肺炎开始事态严重得时候。当时还是计划要去平遥,就赶紧去医院,希望医生给我来一个强劲退烧,让我可以出差。医生也没让挂水,就开了药,然后问我,有没有去过武汉。回来两天,很快烧退了,感冒好了,但疫情升级,家人都叫我不要出门安心在家过年,只好把票退掉。
每次去平遥前都要鼓起勇气,因为嗓子自从去了就开始不好了,而每次回来因为累,冷和空气,总要小病一场。头皮发炎,牙肉发炎,喉咙发炎。想到要去平遥,又觉得有压力,想到要承受那边的空气,食物就想逃跑。因为这不是拍广告,压缩在几天里完成,这是一次类似深海潜水的拍摄,像潜水艇一样带着摄影机一直在海底。全球最差空气和难吃单调的食物是日常,让你引起各种发炎也是日常。完全听不懂的晋中话,让你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钝感。不像拍摄一个上海题材,那么容易潜入,倾听,暗喜,今天收获了什么,浸入到生活的深处。
苦归苦,比在西藏拍摄更艰苦。但若让生活沉溺于安逸的地方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连上班,或做媒体资讯观点类的快消片,或做广告片都让你觉得没有意义,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快40岁的人,时日无多,扪心自问最终还是要回去做认为值得做的一些事情,那这些不适区正是要去面对的啊。
五月开始,我们自己花钱拍摄和跟踪这个故事。非常偶然。前一年夏天,一位摄影艺术家推荐我去贵州安顺做驻地艺术家,拍摄一段视觉短片,在次年四月上海的联展上,我的搭档看中了这位主角。遇到他之前我对中国北方没什么认识,也没什么热情。但是对藏区和云贵地区,又觉得跟踪和猎奇题材太多了。仿佛是听取命运的指引开始探路,出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人的一生有多少时间能真正腾出手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呢。时间,状态,家庭,经济都恰好。
自己花钱其实没什么,其实这几年,我们本来每年都要花大量的钱旅行,而与拍摄纪录片比起来,旅行好像就变得乏味了。如果不能在旅行的过程中摄录什么,那路过的风景也就是流动的明信片而已。我对体验的贪婪在增加,对“去过,吃过,来过”已毫不想再付出体力,需要“潜入生活的深处”,并且“最终有一个成果”。一次次嗓子冒着烟,却依然飞向太原,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
潜入一个人的生活是奇妙的。拍他的过程,本身就像在看一部电影。你设定的主线一直在出其不意的变化中,若你像一个剧情片一样开始就设定立意,那这个立意不断被打破。生活本身残忍,温情,幽默,无常,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前几日他给我发消息,爱在瘟疫蔓延期,他被初中男同学表白了。
今天他给我打了电话,平遥封村了,他需要步行从村子走到古城,去见女友,去拿资料。交通工具已经限制,步行仍然可以。路上要经过几个哨站。如果遇到,会被劝回,所以他必须绕过哨站,偷渡进城。他说:我都不知道,这个年代还有鸡毛信这样的事情。他在零度左右的户外走,走得热火朝天。一个多小时后顺利进入古城。
我想,我又错失了一个场景。封村,哨站,好像真的是过于简单粗暴了,但村民的认知是不是真的只能用这种方式交流。这几天在群里也看到他贴出来关于山西地区限制的政府规定,那种语言表述,至少让我这个上海人是觉得不适的。少年孤独的绕过哨站,这大概也是当代中国极为魔幻的一个场景吧。
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也被困在梁村,这样就不会错失任何了。但我能忍受喉咙发炎,和单调的食物,和瘟疫期在异乡的冒险么?兔老师总说我作为创作者,缺乏“忘我”。这一点weak好像真的很难做到极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