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王DM同人】小说 | 《天国恋人》
《天国恋人》
死于战争的人们。死于疾病的人们。
以及更多死于悲伤的人们。
你曾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慰藉他们悲伤的灵魂?
【1】
“我打赌你和我一样,还记得她,永远记得她。”
“是的,我记得。”
……
怎么可能有人忘得了她?
她是衣衫褴褛的仙子,因她从来不会摆出女神的高傲与轻慢的姿态。
她从来也没有穿过华服,总是赤裸着秀气的双足。她的长发很长,像瀑布垂落山间一样披在身后,跟随她穿过绿洲,来到底比斯尘土飞扬的大街小巷。
街头小贩的唾沫星子、畜棚传出的牛臊味儿、乱糟糟的干草垛……她身处其中,既不怜悯,也不厌恶,只是自然地出现在那儿,正如月光洒向大地,正如太阳置身乌云。
她拥有最本源最真实最坚固的善良,无论这个世界接纳她还是驱逐她,爱惜她还是伤害她。她不屈从,不盲从,一颗心洗练过世间所有肮脏、丑恶、唾弃、憎恨,依旧那么温温柔柔。
他在沙漠的心窍里遇见她。
那时,沙漠是骚动的,沙漠中的狂风是激烈的,他骑在烈马上与风竞速,而她是一幅静止的画面。
她令囚笼变得神庙一般朴素动人。
这幅亘古不朽的画在他的脑海开了个美术馆,满满都是她的倩影。他开始呼吸急促,絮叨自己的年少,那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曾经。那个深爱他的妇人,更多时候却是在儿子身上寻找丈夫的痕迹,之后她逝去,他放火烧掉破旧的茅屋作为陪葬,骑着一匹马穿越凶险的沙漠,北上底比斯求生。
其实他本来可能死在沙漠深处,死于迷路、长途跋涉的疲累及饥渴、入夜的严寒及白日的酷热——然而这莽撞的少年循着火光,被宿命引向了有她的地方。
……
“是的,是的,你以为那是过路的商队,结果那是一伙盗贼。”他唯一的听众回应。
“没错!我救了她,她也救了我,昭示我沙漠的出口,让我平安抵达百门之都……”陷入回忆的他情不自禁大喊起来,“你记得她的精灵,对吗?你记得那条白龙吗?她一定是海洋的女儿,只有海洋能孕育出如此洁净的精魂!”
“嗯,我记得。”听众边说边站起身。他住了嘴,略带迷惑地投去探询的眼神,于是那人答道,“不好意思,我眼下还有些政务要忙,晚些时候再来看您,好吗?”
那人说完便走了,四周泰半的侍卫和仆从也随之离去。他坐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嗫嚅道:“好,好……”
似乎此刻他才彻底返回现实:坐在王宫的中庭,廊柱下屹立两名王家侍卫,不远处是莲花池,每一朵都是纯白的颜色,宛若海浪吞吐的泡沫。
阳光暖融融包裹他的四肢,但他膝上还是搭了一条毯子。他的双腿早已遭不住凉了。他木然感知着周遭的动向。什么都没有,没有一只鸟或者一只蝴蝶,池水看上去好比一面镜子,连微风也不曾拂过。他对这样的安静很是不满,又不得不接受。
他用了几分努力才想起刚才走掉的那人的名字。玛娜。
真有趣,玛娜明明是个娃娃脸的小姑娘,现在却这么大了,穿戴庄重,语调沉稳,派头大得好似女王。
等等……玛娜确实已经是女王了。埃及的女法老。前些年他亲自禅让传位。
“瞧我这记性。”他感觉羞赧,抬起手掌捂了捂面颊,顿上一顿,再转头朝那两名侍卫说话,“你们……唔……想听故事吗?”玛娜亲眼见过她,那这些没目睹过她的人,他们是会有兴趣的吧?毕竟她是那样的特别,那样的重要,那样的非凡——!
不过他们只是深深一鞠躬:“我们随时愿意聆听您的教诲。”
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热情或者一丝好奇。
这个故事在他口舌之上辗转了千万遍,在他们的耳朵眼里进出了千万遍,时至今日他们表现出来的惟有对他头衔、身份、地位的天然的尊敬。
他意兴阑珊地缩进躺椅,仿佛一个战败的武士退回战壕。
“我还没告诉你们她的名字吧?”他自言自语,“她叫琦莎拉。”
【2】
他遇见她时遇见了彼此的青春,而今他白发苍苍,她美貌如昨。
只可惜除了他,谁也见不着这封藏在时光中的仙子。他们肉眼可辨的是石板上白龙的身影,威武雄壮,叫人望而生畏。他们谁也不相信,这样可怕的怪物曾经属于一个少女,美丽而温柔,遭受折磨也依然坚强。
在他还是法老、还气盛的年纪,他曾抬出最有分量的人证,当时的王国第一魔术师玛娜,作为反驳。
代价是,事后玛娜给放置石板的房间施了个魔法,只允许他以外的人通行。
“我不希望您终日沉沦在往日的悲伤当中,陛下。”玛娜谨慎地解释,甚至搬出那些英灵的名义来劝服他,艾图穆、玛哈特、爱西丝、阿克纳丁、夏达、卡里姆……
他理解玛娜的用意,感激玛娜的做法。
但是说真的,他避开的不过是块石板罢了。
他记得她,永远记得她。
奇怪的是这种铭记难道只有“悲伤”这一个注释吗?
他试图反抗过这种陈词滥调,力证他记得她就是记得她——而已,一样能够过得很好活得很爽有滋有味吃嘛嘛香。他大兴土木在绿洲里建设驿站,竖起许多方尖碑以流传前代法老斩杀邪神的事迹,王宫上空成天回荡歌和音乐的声音,震耳欲聋。
那些驿站逐渐兴隆,方尖碑被人们顶礼膜拜,歌舞伶人的技艺一个赛一个的精湛。可它们终究同他无关,因为他根本不可能为它们所取悦,所做的种种努力都是徒劳且刻意的设计,抵不过时间的洗礼。喧嚣的声响、花俏的油彩最后被逐一剥落,他茫然地坐在一把木摇椅上,面对着天地的空和静。
悲伤的尽头竟是这么的空旷,这么的安静。
……
玛娜说,我不希望您终日沉沦在往日的悲伤当中,陛下。
“我并不悲伤,尽管我确实沉沦在往日。”
“为什么?”
“除了往日……”他无奈地微笑,“我不知道我还和‘这一个’世界有什么交集。”
玛娜张了张嘴,企图说几句建议,继而发现每一个建议都是废物。她忽然惊惶失措,第一次意识到那个在青春岁月站在她老师身边的蓝衣神官,那个一度冷漠、执拗、高贵的赛特,英俊犹如风神,神武犹如战神……直到他变成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以外的人抓紧分分秒秒,飞速向前饱满地成长,可是他正在老去!直到他变成一个迫不及待的伊修塔尔,等着艾里什基伽尔对他下咒,释放六十种痛苦(注)——
好过这样的空旷,这样的安静。
女法老哭着跪倒在老人膝下。她仍是埃及最出色的魔术师,奈何她精通的把戏在时间面前全部不堪一击。
“我没有遗憾,我只是还记得她,永远记得她。”
如果说过去的他还对被时间榨干腐蚀产生过恐惧,那么今时的他是连恐惧都不剩。
他的心,他的记忆,他的爱与恨,已经饱和了,没有余地了。
因为时间的尽头是这么的空旷,这么的安静。
送走玛娜,他抬头眺望远方。云层很稀薄,天空蓝得几近透明,那种淡淡的蓝酷似她瞳孔的光芒。
或许他错了。她该是天空的女儿,高远、澄净、空明,不会被限定也不该被限定,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找不到了。
【3】
阿努比斯在一个漆黑的午夜驾临他的府邸,邀请他下去冥王的国度。他本能地张口拒绝了,而阿努比斯居然就此作罢。
“等等!这是什么规矩!你不会真的放我在地面永远做个长生不死的活死人吧?!”
他一面指责狼头死神的渎职,一面诘问自己为何贪恋生。
“我习惯预约未亡者,请他们自主挑拣个好日子。你的命数还未尽呢,况且你那个未竟的心愿太沉重了,会让你无法顺利通过玛特女神的天枰。”阿努比斯好心提醒他道。
心愿?
什么心愿?
死神悄然退去,留他一个人枯坐在时间的角落,发疯似的思考:心愿,为着什么心愿他还不想死?琦莎拉、艾图穆、玛哈特、爱西丝、夏达、卡里姆、阿克纳丁、阿克卡南王……他们将他独自放逐在这一个断裂的世界已太久太久,他只有去往他们身边才会心神俱宁,为什么他不去?为什么他不想死?
倏地他觉察到异样。
我没有遗憾,他说过。
真的吗?
他端详自个儿的双手,上面满布细碎的旧伤,不是刀剑伤也不是擦伤,而是玛娜的魔法造成的创口。为他无数次试图闯入安放白龙石板的房间。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他跳下床,一口气冲向那个魂牵梦萦的房间。玛娜撤销了封印的法术,使得他轻而易举打开了那扇门,或许经过那一番伤感的对话,她觉得把白龙还给他更仁慈些。
他来到石板旁边,开始用力推它。
我有遗憾,我还不能够这么轻易地死去。他想,这是我欠她的,我必须还给她。我要找到她,把白龙还给她。
这股信念往他枯瘦的手脚注入了奇迹,好像他不仅继承了战神、力量之神、风暴之神、沙漠之神以及外陆之神的神名,也继承了超凡脱俗的神力。他推动了那块巨大的石板,喘着粗气用双肩扛起它,想象自己是一只老当益壮的蜗牛。
好极了,现在我要去寻找她。
他身背石板离开王宫,离开底比斯,离开埃及。他去到沙漠、森林、河流、草原、岛屿,询问每一个知识丰富的智者是否认识她。
他们都说不认识。没有一个人间的少女可能拥有那样无瑕的眼睛,没有一个民族的死神可以收割那样神圣的灵魂。
最后他来到海边,心酸地想,琦莎拉,我也快死了。
我找不到你啊。
我想把白龙还给你。
我想要再遇见你。
最后他不堪重负的脊梁被石板压垮,他栽倒在沙滩,再无力爬起。
……
或许她还是属于海洋。
哗啦啦,哗啦啦,周而复始,那么寂寞而不知疲倦,留给沙滩和他的只是舌尖的一片咸。咸得他流泪,泪水与海水混淆在一起淹没他的头顶,他变成一个返回母体的胎儿,在发祥世界的蓝之中瞪大初生的眸子仰望天空。
云端之上回荡的,不是轻狂,不是懵懂,不是占有,不是利欲……
是爱情。
是彼此诚挚的心。
……
我想要再遇见你。
请你再认识我一次好吗?
眼瞳像大海一样清澈、长发像天空一样明亮的少女温柔地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泪眼模糊,喉头疼痛有如炭火在焚烧,仍然挣扎着开口:“赛特。”
“我叫……”
“琦莎拉。”他轻轻地帮她补完。
她笑了。
……
“我跟琦莎拉邂逅后,终于知道这世界充满了多少黑暗,而照亮这片黑暗的方法,就是名为‘爱’的光芒。”
我爱你。
我永远爱你。
【THE END】
很多年前的旧作了,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典故出自《伊修塔尔下阴间》,艾里什基伽尔是不归之乡——阴间的女王。
文前引用出自《巴比伦之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