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磡味道
九龙半岛维多利亚港旁边的红磡,有海边耸立的黄埔花园,有芜湖街环抱的平民屋邨,还有大群汲汲于觅食的技校学生。不宽的街道纵横间,生發,平记,明安各色茶餐厅冲泡好的丝袜奶茶的醇厚微涩香气缓缓飘着;红磡鸡蛋仔刚出炉的巧克力格仔饼上晶莹的砂糖在黄油层间哔剥作响;观音庙前的街边档里鱼蛋猪皮在赤酱色的浓汤里上下浮沉;叉烧店的伙计手脚麻利,斩下两指宽的焼腩伴着青芥包在油纸里。随便打开一家茶餐厅的菜牌,脆皮奶油猪,番茄牛肉通粉,滑蛋餐肉三明治,沙嗲牛肉车仔面,仿佛一切世上的熙熙攘攘,喜怒哀乐,都杂陈于这酸甜苦辣咸的深处了。
从去年秋天开始就不断探访红磡各个角落的餐厅,数量也不算多,但印象深刻的颇有几个,其中就有阿德厨房。第一次去阿德是魏组爸领着去的,点的是我到如今去过十几次都没变过的鸳鸯扒饭龍利柳鸡扒,烧汁配饭,罗宋汤冻奶茶。我至今都记得第一口龍利柳入口时的感觉,嫩的是融化在北国土地上的第一场雪,随着满浸着浓稠烧汁钝钝的香味铺满舌头。作为一个东北人,我固执地坚持每一口菜必须和饭配在一起吃才算圆满,可是只有吃阿德的龍利柳的时候,我才觉得多吃一粒米都会破坏细嫩鱼肉和浓稠酱汁之间的微妙平衡。配上清水煮出的胡萝卜圆白菜和炸薯条,腻了的时候喝一口酸酸的罗宋汤。哗,人生升华。
另外还值得一提的是几家观音庙附近的档口,街边档车仔面,一大锅奶白色的猪骨汤几乎二十四小时沸腾,流水般换煮各种面。港式食店的哲学是给你选择的权利,但其实又好像没什么可选的,因为很少有人真能尝出车仔面和出前一丁的区别,而且我又分不清幼面和油面的粤语发音区别,所以索性就点米粉。上面盖的菜也是选择繁多,比如一咬就冒出油水的猪肠,韧韧有嚼头的鱼皮饺,集猪骨汤全部味道的紫菜,讲究点的车仔面档还会有瑞士鸡翼和腩肉。街边档车仔面的旁边是巷仔潮食,应该是离新hall最近的煎酿三宝。但我只点那里的鸡腿面。鸡腿是所谓的油脾,卤好的鸡腿上菜前过油炸,吃起来有种腻腻的甜和适口的咸。好几个冬天的夜里,就这窄巷里的两家食店灯火,露天下坐着各种鱼龙混杂的人,我和乐队的吉他手一手握着油腻的鸡腿,一手夹着烟,不停絮叨着理想唏嘘着往事,一低头,裹着菜心清香和面香的腾腾热气模糊了眼睛。
说吃的,能算上一种情结,hall can的炸鸡腿薯条得算一个。挺多朋友一直不理解我对于炸鸡腿的偏执。要吃鸡腿薯条,下午三点半前后去是最好的,去早了是前一天炸剩的,去晚了就没有了。作为前奏,新炸的薯条很粗实,外面酥脆金黄的表皮,里面是土豆泥一样的绵软,一口吃下去的过瘾感觉是其他快餐店比不了的。刚炸好的鸡腿口感就更丰富,一刀连同脆皮切下很大一块,放进嘴里用力一咬,咸鲜的汁水四溢,像在嘴里爆开一个装满鸡汤的气泡,之后咀嚼脆皮的快感紧随而来,太松散的皮没有嚼劲,炸老的皮又咬不动,硬度适中的脆皮咬下去簌簌作响,和头骨共振,是吃鸡腿的副歌部分。吃鸡脾薯条必配可乐,觉得腻的时候猛吸一口,辣辣的感觉顺着舌尖开天辟地,流向舌根两侧,油腻感后,舌头又做好了和鸡腿耳鬓厮磨的准备,可乐的作用,乐曲结构上讲是变奏的bridge。
深夜写这种日志真是害人害己,却根本停不下来。回想那些印象深刻的餐厅就好像滥情的男生回忆自己的前女友一样,历历在目,口舌之间味道犹存,有种触摸不到的忧伤,还有种贱贱的甜蜜欣喜。当然我还有好多前女友,啊不,好餐厅想说,平记餐室浓浓的番茄汤底酸甜浓郁;凌晨尚品看着球赛涮炸鱼皮,啤酒一罐接一罐;天桥下有一家食品公司卖支装冰镇甜豆浆和布丁一样的钵仔糕;还有名气响彻全港的时新汉堡酸甜的沙拉酱汁裹挟着厚厚的牛肉饼和煎蛋。。。
生活也是不过如此,尝过川粤米线的大麻大辣,见过潮州打冷菜馆的田鸡海蟹,也在鸡煲皇外徘徊苦等许久不得座位,最后没准只叫了一杯奶茶少冰,一份滑蛋多士,简单果腹之后又充满了摸爬滚打的勇气;
爱情也是不过如此,尝过鸡蛋仔的喷香甜蜜,试过茶楼里珍珠鸡的唇齿间的软糯缠绵,也在偶尔一盘凉瓜炒蛋前苦得连连摇头,可某一时刻,你尝到了就在楼下的炸鸡薯条,于是你决定,愿意在这方寸之间流连一辈子。
你看,这是不是种哲学呢——
“老世~一碗米粉豬骨湯底 紫菜豬腸唔駛辣椒 拎走唔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