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与家
外公在大年三十那天早晨六点去世了。
前一天晚上,外公像是感觉到自己不行了,叫我们到他家来,来了之后,他已经不认识人了,眼神涣散,无法聚焦,直直看着上方的空气,同时喘着粗气,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声音,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外公,像是一个灵魂出窍的躯体在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与死神搏斗。我们跟他说话,他已经没法做出反应了,只能听到他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声,我顺着他的眼睛看向空中,我不知道此时此刻那里是否真的站着死神,但我看着床上被病痛折磨的外公,心里暗暗地求死神温柔的带走外公,不要让他再经受癌症的折磨了,祈求他在天堂安息。我们就这样看着外公挣扎着,除了心疼和难过什么也做不了,过了一会他好像缓过来一点了,眼睛有神一些了,可还是说不了话,他逐个盯着我们来的每一个人,像是想用力记住我们每一张脸,也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那晚他就一直这么反复着挣扎,像是在等什么不愿意咽气,早晨六点的时候,我妈想着今天大年三十干脆把福字贴上,于是贴好福字跟外公说,爸今天过年啦,您看我贴的福字。说完之后,突然间,外公像是放弃了与死神对抗,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然后安详地永远睡过去了。原来他一直在等的是跟我们大家一起过年。
最后一次见到外公是在殡仪馆,确认尸体的时候,当我看到那张无比熟悉的却又因蜡黄僵硬而变得陌生的脸,情绪再一次失控。我为再也见不到外公而难过,虽然灵魂离开的身体真的只是一副躯壳,可当这副躯壳将要被火化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的时候,我仍然感到无比悲伤。生死离别,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而这种必然性太客观太残酷了,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说人生来就是受苦的,这种悲剧性早已写在人类基因之中,我们除了去面对,去痛苦,去接受,别无他法。
唯一欣慰的是,外公去世时眼睛闭得紧紧的,听说这样是走的很安详的标志,而且天堂没有病痛,对他来说也是解脱吧。虽然我们都很伤心,不过好在外公在世的时候我们尽力做到最好,没给自己留遗憾,爸妈周末就去看外公,带他去吃好吃的,给他买好衣服,我只要一回家也一定会去看外公,在外公生命的最后阶段,我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外公,直到他离开我们。我们是很渺小,无力抗拒命运的安排,但至少我们能尽力不留遗憾。今年过年,因为外公去世还有严峻的疫情形势,我一直在家陪爸妈,好久没有跟爸妈在待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平日里一般来去匆匆,因为两座城市相隔不远,经常上午回家吃个午饭下午就回。这次我在家过年能感到我爸妈特别开心,我爸整天寻思琢磨着要给我弄什么好吃的,我妈一直开心地跟我一起看剧(虽然主要是陪她看)。我打小就不是个恋家的人,但是最近却越来越能理解古人说的“父母在,不远游”,我以前会觉得在外地工作离家远也没啥,现在会想离爸妈近一点,会想要对他们再用心一点,再好一些。今天我走的时候跟我爸打招呼,我爸头都没回,我知道他是在隐藏自己的情绪,他跟我一样,总是用若无其事遮掩自己情绪的流露,我妈跟我一块出门送的我,在后视镜看到她逐渐变小的身影,泪水还是忍不住模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