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摘录
阿尔贝·加缪
18个笔记
◆ 第一部
>> 要了解一座城市,简便的办法就是探索居民如何劳动、如何爱,以及如何死亡。
>> 男人和女人,要么在所谓的做爱的行为中,快速地相互餍足,要么在婚约中长相厮守。这两种极端之间,往往找不到折中。
>> 一个人生了病,就陷入了孤独。那么再想一想一个要死的人,简直就是掉进陷阱,被几百堵热得噼啪作响的墙壁困住,而与此同时,全体居民都在打电话或者在咖啡馆里谈汇票、谈提货单和贴现。
>> 他想了解记者是否能如实报道。
>> 有一段时间,我在中国行医,二十年前,我在巴黎也见过几例。只不过当时,还没大敢给他们的病定名。公众舆论,那可是神圣的:切勿恐慌,千万不可恐慌。还有,正如一位同行所讲:‘这不可能,众所周知,瘟疫已然从西方灭绝了。’对,众所周知,除了死者。
>> 面对一场爆发的战争,人们总是这么说:“这仗打不久,这么打也太愚蠢了。”毫无疑问,一场战争肯定是愚蠢到家了,但是愚蠢并不妨碍战争会持续很久。
>> 人若是不总为个人着想,那么就会发觉,原来愚蠢是常态。在这方面,我们的同胞又跟所有人一样,他们考虑自身,换言之,他们是人本主义者:他们不相信灾祸。灾祸无法同人较量,于是就认为,灾祸不是真实的,而是一场噩梦,总会过去的。然而,并不是总能过去,噩梦接连不断,倒是人过世了,首先就是那些人本主义者,只因他们没有采取防范措施。
>> 如此安定、与世无争的清平世界,也能轻而易举地抹掉瘟疫的陈旧图景,如雅典闹瘟疫时飞鸟绝迹;中国的城市到处是奄奄一息的病人;马赛的苦役犯将浑身流脓血的尸体叠放在坑里;普罗旺斯地区筑起高墙,以便阻遏鼠疫的狂飙;雅法极其令人憎恶的乞丐;君士坦丁堡医院里硬地面上放置着潮湿腐烂的床铺,用钩子将病人一个一个拖走;黑死病肆虐时期,医生都戴着口罩,仿佛戴着面具参加狂欢节;米兰活着的人在墓地里交欢;在惊恐万状的伦敦,车水马龙,都载着死尸,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到处都回荡着持续不断的号叫。
>> 第二天,里厄力争召开的卫生委员会会议,虽被认为不是时机,但省政府还是同意了。
“不错,居民都感到不安,”里夏尔承认,“而且,这样街谈巷议,什么事都夸大了。省长对我说:‘你们要开会就赶紧开,但是不要声张。’况且,他确信这不过是一场虚惊。”
>> 疾病按照这样的速度传播,如果不能被遏止的话,那么用不了两个月,就能夺走全城一半人的生命。因此,你们称这为鼠疫或者增长性热症,都无关紧要。关键只有一点,你们必须阻止它屠杀全城半数居民。”
里夏尔认为,无论怎样,都不应该描绘得一团漆黑,况且,病症的传染性还未得到证实,因为那些患者的亲人还很健康。
“可是,还有别的人死了,”里厄指出,“当然了,传染性从来就不是绝对的,不然的话,那就要呈几何数无限增长,人口就会以惊人的速度锐减。这不是把什么都描绘得一团漆黑,而是要采取防范措施。”
这时,里夏尔想要总结一下当前形势,提醒大家注意,这场疫病如果不能自动终止,那么为防止蔓延,就必须实施法律规定的严厉措施。为此,也就必须公开承认是闹了鼠疫,而说鼠疫又不能绝对肯定,因此还得认真考虑。
“问题并不在于了解,”里厄仍然坚持,“法律规定的措施是否严厉,而在于确认这些措施是否必要,以防止全城半数居民丧生。余下的事情属于行政范畴,而我们的体制恰恰设置了省长这一职位,以便处理行政问题。”
>> 会议后第二天,高烧病症又跨进一步,甚至见报了,但只是轻描淡写,蜻蜓点水似的报道一下。到了第三天,里厄总算见到了省政府的布告。白纸小布告,匆匆张贴在城里最不显眼的角落,从内容上很难看出当局正视这种形势。采取的措施也并不严厉,似乎特别迁就那种渴望——不要引起舆论的忧虑。政府的这项法令开头确也宣告,奥兰地区出现了几例危险的高烧症,眼下尚难确定是否传染。这些病例还不够典型,不能真正引人不安,毫无疑问,居民自会保持冷静。
>> 在动手术切开淋巴结的患者中,仅有两三例病情好转。可是,大多数病人都得住院,而他深知,医院对穷人意味着什么。“我不愿意让他去给他们当试验品。”一个病人的妻子曾对他这样说。他不去给他们当试验品,那就得死在家中,仅此而已。
>> 瘟疫流行,如不能自动终止,那么政府所臆想的这些措施也不可能战而胜之。
然而,这天晚上,政府公报仍旧很乐观。
>> 有些人害怕,来不及申报的人最多了。
>> 他回答我说,他无权决定。依我看,人数还要往上升
>> 此前,我们的同胞总以玩笑话掩饰内心的不安,现在走在街上,就显得更加沮丧,更加沉默寡言了。
>> 省政府通过里夏尔请里厄写了一份报告,呈送给殖民地首府,恳请发布命令。
>> 夜晚,街上熙熙攘攘,还是同样的人群,电影院门前照样排起长队。况且,瘟疫仿佛减退了,一连数日,每天统计只有十来个死亡病例。接着,数字又像箭似的,骤然上升。死亡人数重又达到了三十来例的那天,贝尔纳·里厄看着官方电文,省长递给他电文时还说了一句:“他们害怕了。”只见电文上写道:“宣布鼠疫流行。全城封闭。”
鼠疫
阿尔贝·加缪
58个笔记
◆ 第二部
>> 从这一刻起,才可以说鼠疫成为我们大家的事了。
>> 此前,我们的同胞,尽管这些怪异的事件让他们深感意外和不安,每人还坚守日常的职位,各尽所能,继续自己的工作。毫无疑问,这种情况本应该继续下去。然而,门户一旦关闭,大家才发觉所有人,包括叙述者在内,都落入同样境地,必须同舟共济。正是这样,譬如说,跟心爱的人离别这样一种个人的情感,从头几星期起,就突然变成了全体民众的情感,并同恐惧的心理一起,变成了这种长期流亡生活的主要痛苦。
>> 的确,全城封闭所造成的最明显的后果之一,就是将一些没有思想准备的人置于突然分离的境况。那些母亲和子女、夫妻和情人,几天之前,还以为是一次暂时分离,他们在火车站月台上拥抱吻别时,也只是叮嘱三两句,确信过几天或者几星期就又见面了,沉迷在人的愚蠢的自信中,并没有把这次离别放在心上,满脑子还是日常事务,讵料猛然发现,这一别就遥遥无期,再难重逢,也无法通音信了。
>> 因为,在省政府公布法令之前几小时,就已经封城了,自然照顾不了每个人的情况。这场疫病的突然入侵,可以说头一个后果,就是迫使我们的同胞今后所作所为,再也不带个人情感了。法令开始实施那天,头几个小时,省政府就应接不暇,大批申请者,有的打电话,有的找官员,都陈述各自的境况,而那些境况都同样值得关心,也同样不可能予以考虑。实际上,我们需要好几天才能明白过来,我们落到了毫无回旋余地的境地,什么“通融”“照顾”“破例”等词语都丧失了意义
>> 一连数星期,我们只得重写同样一封信,重抄同样的呼唤,这样做了一段时间之后,最初从我们内心掏出来的有血有肉的肺腑之言,无不丧失其内涵,变成空洞的词语了。就这样,我们机械地抄了又抄这些语句,试图用这些僵死的话语来传递我们艰难生活的信号。到头来,我们便觉得电文格式化的呼唤,要胜过这种执拗而枯燥乏味的独白,这种同墙壁的毫无反应的对话。
>> 况且几天下来,任何人都出不了城已成明显的事实,有的人就想询问,在瘟疫前走的人是否获准返城。省政府考虑了数日,答复说可以返城,同时又明确指出,返城的人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重新离开:他们可以自由来,却不能自由走了。就是这样,也还是有一些家庭,但为数极少,轻率地对待当前的事态,把谨慎抛到九霄云外,一心想重新见到亲人,就趁机回来了。不过,已成鼠疫囚徒的人很快就明白,他们这样做就是把亲人置于危险境地,只好忍受离别之苦。在瘟疫最猖獗的时候,只有一个事例表明,人的情感超越了对死亡折磨的恐惧。但这一事例并不像有人期待的那样,是两个热恋的情侣,凌驾于痛苦之上,相互投向对方的怀抱,只不过是老大夫卡斯泰尔及其老伴,结婚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在发生瘟疫的几天前,卡斯泰尔太太去了一座相邻的城市。说起来,这对夫妇甚至算不上世间幸福家庭的典范,叙述者也不无根据地说,时至今日,这对夫妇十有八九不能确信满意他们的结合。这次分离来得突兀,时间又延长了,这倒让他们认识到,他们彼此远离就无法生活,而比起这种猛然憬悟的事实,鼠疫就微不足道了。
>> 有些丈夫和情人,原先完全信赖自己的妻子和女伴,现在却发现自己心生嫉妒。有些男人自以为在爱情上十分轻浮,现在又找回忠贞不贰了。有些做儿子的,生活在母亲身边却视而不见,现在看到母亲的脸上多一条皱纹,便勾起种种回忆,感到极大的不安和悔恨。这种突然的分离无可指责,前景又难以预料,我们不免无所适从,也无所作为,现在只能沉浸在回忆中,整天思念的恍若还在眼前的亲人,却已经远在天涯了。事实上,我们要忍受着双重的苦痛,首先是我们内心的痛苦,然后就是在我们的想象中,在外的儿子、妻子或情人的离愁别恨。
>> 如果换成别种环境,我们的同胞就可能找到出路,过一种更加外在的、更活跃的生活。然而,鼠疫一流行,他们就同时空闲下来,只能在死气沉沉的城里打转,日复一日地沉浸在令人沮丧的回忆里,因为他们漫无目的,闲时总是经过同样的街道,而在这么小的城市,这些街道也恰恰是他们昔日跟眼下在外的家人一起走过的地方。
因此,鼠疫给我们的同胞带来的头一种印象,就是流放感。叙述者确信,他在这里可以代表所有人,写下他当时的感受,因为这是他跟许多同胞的共同体验。不错,时刻压在我们心头的这种空虚、真真切切的这种冲动,即非理性地渴望回到过去,或者相反,加快时间的步伐,还有记忆的这些火辣辣的利箭,这些正是流放感。有时我们真要胡思乱想起来,乐得等待亲人回家的门铃声,或者上楼梯的熟悉的脚步声,于是这种时候,我们就情愿忘掉火车停运的事实,设法守在家里,等待旅人通常乘坐夜班快车可能回到我们街区的时刻,自不待言,这类游戏不可能持久。到了一定时候,我们总会清醒过来,发现火车不会开到这里了。我们这才明白,我们的分离注定要旷日持久,应该尽量设法如何打发时间。从这时候起,我们才算回过头来,安于我们这种囚徒般的生活状况,一头扎进我们的过去。我们当中即使有几个人试图生活在未来中,他们也很快就得放弃,至少很快就意识到那样做不可能,他们会体验到想象力最终要给相信未来的人所造成的伤害。
>> 只因最悲观的人确定分别的时间,比如半年。他们事先就尝尽了这六个月的离别之苦,好不容易攒足了勇气,准备好经受这场考验,绝不会软弱,拼尽全身最后的气力,也要顶住这么漫长时日的煎熬。讵料,有时会遇见一位朋友,会在报上看到一则公告,头脑里瞬间产生一点怀疑,或者突然一亮,便让他们萌生这样的念头:归根结底,确定疫病流行不会超过六个月,这并没有什么根据,也许要拖上一年,或者更长时间。
这时,他们的勇气、意志和忍耐力,就会訇然坍塌,他们觉得掉进这深洞,再也不可能爬上去了。结果他们势必强制自己,再也不去考虑他们终将解脱的日期,再也不面向未来,可以说一直低垂着眼睛过日子了。不过,这样谨慎的态度,这种跟痛苦耍滑头、高挂免战牌的做法,自然是得不偿失。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避免这场精神崩溃的同时,实际上也就舍弃了十分常见的时机,不能躲进将来同家人团聚的欢乐景象中而忘掉鼠疫。他们就是这样,跌落在顶峰和深渊之间,上不上下不下,飘浮在那里,哪儿像活着,只是一天天毫无方向地混日子,沉湎于枯燥乏味的回忆,形同漂泊的幽灵,想要汲取点力量,也只能接受扎根在痛苦的土壤里了。
>> 即使是流放,在大多数情况下,那也是流放自家中。
>> 离别的痛苦还要变本加厉,只因他们在旅行中意外遭遇鼠疫而滞留在这座城中,既远离难以相见的亲人,又远离自己的家乡。在通常的流放中,他们是最深度的流放,因为,他们固然同所有人一样,为拖长的时间而惶惶不安,但同时还牵挂着空间,他们落难在疫区,要眺望遥远的家乡,就不断撞到相阻隔的一道道高墙。每天无论什么时候,我们看到在尘土飞扬的城中游荡的人,无疑正是他们:那是他们在默默呼唤唯独他们才熟悉的黄昏,以及他们家乡的清晨。于是,燕子的飞翔、暮晚的露水,或者太阳时而遗忘在冷清街道上的几抹光线,诸如此类的难以捉摸的征象、令人困惑不解的信息,都在供养着他们的思乡病。
>> 转移人们的注意力并把水搅浑,这正是瘟疫肆虐的一种方式
>> 如此一来,人人都得单独面对苍天,一天一天混日子。这种普遍的消沉,久而久之就可能磨砺人的性格,但是眼下却开始让人变得目光短浅了。譬如说,我们有些同胞就干脆屈从于另一种奴役,甘受晴天和雨天的支配。看那样子,他们似乎第一次直接受到当时天气的影响。金色的阳光寻常的一次光顾,就让他们兴高采烈,可是一碰到下雨天,他们的脸上和思想上也都阴云密布了。几星期之前,他们还能避免这种软弱的表现,不至于这样不理智地受制于天气,因为那时候,他们不是单独面对这个世界,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和他们一起生活的人置身于他们的天地的前面。反之,从这一刻起,他们显然听任变幻无常的老天的摆布了,也就是说,他们无论伤心痛苦,还是心存希望,都没有来由了
>> 处于这种极度孤寂的境地,最终谁也不指望邻居来相助,每人都独守自己的忧虑。我们当中如果偶然有人想交交心,或者谈一谈自己的感受,那么对方无论如何回应,大多时候总要伤害他。于是他发觉对方和他所讲的风马牛不相及。他所表达的,确是他多日思虑和苦楚的由衷之言,他想要传递的形象,也是在等待和情欲之火上长时间炖出来的。对方则相反,想象这是一种常见的激情、市场上叫卖的痛苦、系列化的忧伤。对方不管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应答的话总是显得虚假,这样的交谈还是放弃为好。
>> 这种流放突如其来,正当我们的同胞设法适应时,鼠疫却给城门上了岗哨,迫使驶向奥兰的船只中途改变航向。自从封城以来,没有一辆车驶入城里。而且从那天起,在大家的印象里,汽车都开始兜圈子了
>> 大家还继续把个人的忧虑放在首位。大多数人对打破自己的习惯,或者损害自己的利益的事尤为敏感。他们对此会生气,甚至恼火,可是,这种情绪对抗不了鼠疫。譬如说,他们头一个反应就是谴责当局。报纸刊登了这类批评(“难道不能考虑放宽一点所采取的措施吗?”),省长的答复相当出人意料。此前,无论报社还是朗斯多克情报所,哪家也没有收到过官方关于疾病的统计数据。现在,省长每天都向情报所提供统计数据,由该所每个星期发布一次。
>> 尽管数字所表明的意义非常明显。也可以说,公众缺乏的是比较的基点。只有时间一长,目睹死亡人数不断增加,公众舆论才能认识事实
>> 我们的同胞在不安的情绪当中,仍保持原来的印象,觉得这无疑是个严重事件,但大不了也是暂时现象。
正因为如此,他们照常遛大街,在露天座上泡咖啡馆。总体来说,他们并不是胆小鬼,在谈话中,哀叹的时候少,开玩笑的时候多,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开朗地接受显然是暂时的不便。总算保住了体面。
>> 科塔尔讲述他那街区有家大食品杂货店,囤积了大量食品,准备卖高价,来人接这个老板要送医院时,发现他的床下堆满了罐头食品。“他死在医院里了。鼠疫嘛,可不会付钱。”
>> 。跟所有人一样:二人结了婚,还有点相爱。
>> 只要还相爱,我们不说话相互也理解。可是,人并不总相爱。到了一定时候,我本应该想出适当的话语留住她,可惜没有做到。
>> 刚一封城,他就给妻子发去了电报。起初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突发事件,只是设法跟她联系。他在奥兰的同行都告诉他,他们谁都无能为力。邮局一句话就把他打发走了,省政府的一名女秘书还对他嗤之以鼻。他足足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得以发一份电报,仅仅写上:“一切均好,不久见。”
然而,今天早晨一起床,他突然萌生这个念头:说到底,他终究不知道这情况会延续多久,于是决定离开。由于他是被推荐来的(干他这行的有种种便利),因此,他够得上省政府办公室主任,对主任说他和奥兰没有关系,他留在这儿也不是个事,他来到此地也纯属偶然,理应准许他离开,哪怕一旦出去,要他接受隔离检疫。主任对他说完全理解,但是谁也不能破例,还得等着瞧,但是总体来说,形势很严峻,现在什么也决定不了。
“可是,不管怎么着,”朗贝尔争辩道,“我不是本城居民,是外乡人啊。”
“当然了,不过,说来说去,我们还得盼望瘟疫不要久拖下去。”
最后,主任还试图劝慰朗贝尔,让他也要注意到,他在奥兰能发现一篇有趣报道的题材,如果全面考虑,任何变故都有好的一面。说到这里,朗贝尔耸了耸肩膀。这时,他们走到了市中心。
“这实在愚蠢,大夫,您能理解。我不是为了写报道才生在世上的。我生在这世上,也许是为了和一个女人一起生活。难道这不合情合理吗?”
>> “您要相信,您的心情我理解,”里厄最后说道,“不过,您讲的理由没有什么说服力。我不能给您开这份证明,因为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您是否感染了这种病症,还因为,即使您还没有感染上,我也无法证明您出了我的诊所,直到您走进省政府这段时间,就不会受到感染。况且,即使……”
“况且,即使?”朗贝尔问道。
“况且,即使我给您开了这份证明,您也未必用得上。”
“为什么?”
“就因为在这座城市里,像您这种情况的有数千人,然而,不可能都放他们出城。”“如果他们本身没有感染上鼠疫呢?”“这种理由不充分。我知道,这场变故很荒谬,但是涉及我们所有人。那就得既来之,则安之。”“可我又不是这儿的人!”“唉,从现在开始,您同大家一样,就是这里的人了。”
>> 在他的医院里,鼠疫的胃口倍增,平均每星期要夺走五百人的生命,而他在医院里度过的这些日子,难道真是抽象概念吗?固然,在灾难中,确实有抽象和不现实的成分。可是,当抽象概念开始要你命的时候,势必就得认真对付这种抽象概念了。而里厄仅仅知道,这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 可是大夫一走,家人就关上房门,他们宁肯同鼠疫相厮守,也不愿和患病的亲人分离,因为他们现已知道分离的结果是什么了。
>> 天天晚上总这样千篇一律,经过这段长时间的出诊之后,里厄也不抱任何期望了,只能面对长系列无休无止更新的相同场景。不错,鼠疫,作为抽象概念,实在单调得很。发生变化的也许只有一件事物,那就是里厄本身。那天傍晚,在共和国雕像脚下,里厄就有了这种感觉,他一直望着朗贝尔走进去的旅馆的正门,心里仅仅意识到艰难的冷漠开始充塞他的头脑。
在这过劳的几星期之后,在这全城人拥上街头兜圈子的所有暮晚之后,里厄方始憬悟,他无须再抵御怜悯之心了。当怜悯成为无用之物时,大家就都鄙弃了。大夫在这些疲惫不堪的日子,在这颗慢慢封闭的心灵的感受中,找到了唯一的安慰。
>> 不过,许多人还一直抱有希望,瘟疫会很快停止,他们和家人能幸免于难。因此,他们还感觉不到必须如何如何。在他们看来,鼠疫纯粹是个不速之客,既然来了,总有一天要走的。他们害怕归害怕,但是并不绝望:时候还没有到,他们不该把鼠疫视为他们的生活方式,还没有忘记鼠疫之前他们所能过的日子。总而言之,他们还在期盼。他们对待宗教也像对待其他许多问题一样,鼠疫赋予他们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既不冷漠,也无激情,可以用“客观”一词来界定。
>> 就连塔鲁本人也在笔记中记下,在类似的情况下,中国人就敲锣打鼓送瘟神,然后他也指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事实上,鼓声是否比预防措施更有效。接着,他仅仅补充这样一句:必须弄清楚是否存在瘟神,这个问题才能迎刃而解,而我们在这方面无知,有多少见解也都是无稽之谈。
>> 如果说今天,鼠疫降临到你们头上,就是因为反思的时刻到了。义人自不必恐惧,而恶人却理应颤抖。世界好似无比巨大的麦场,灾难如同连枷,无情地击打人类这片麦子,直到麦粒脱离麦秸。麦秸要多于麦粒,被召去的人也要多于上帝的选民,而这场灾难并不是上帝的初衷。这个世界同邪恶妥协时间太久了,这个世界依赖上天的宽容时间也太久了。只要痛悔一下,就可以为所欲为。要表示痛悔,人人都觉得游刃有余。时候一到,肯定就会有悔恨的感觉。不过,在那之前,最简便的做法就是放任自流,余下的事就交由仁慈的上帝去处理了。要知道,这种状况不能持续下去了。
>> 《圣徒传》上能看到这样一段话:在亨伯特国王统治伦巴第的时期,意大利遭受鼠疫的大浩劫,幸免于难者少得可怜,仅仅够埋葬死者了。鼠疫肆虐最凶的地方,当属罗马和帕维亚。一个善良的天使显形了,他命令恶神手持狩猎的长矛,去敲击各家各户,每家挨几下敲击,就要抬出多少死人。”
>> 以便播种,准备收获真理”。
>> 现在你们懂得了什么是罪孽,正如古代该隐及其儿子们、大洪水之前的人们、所多玛和蛾摩拉两城的居民、法老和约伯,以及所有受到天谴的人,无不懂得了什么是罪孽。自从封城的那一天起,你们就跟灾难一起被关在城墙之内,你们也就跟所有上述那些人一样,换了一副新眼光看待人和事物了。现在,你们终于懂得了,必须归到根本上来。”
>> 进行劝导,伸出友爱之手,靠这种办法督促你们向善已经过时了。今天,真实情况就是一道命令。而救赎之路,现在就由红色长矛向你们指明,并且推动你们上路。我的弟兄们,上帝的仁慈最终就表现在这方面,即赋予一切事物以两面:善与恶,愤怒与怜悯,鼠疫与救赎。就连危害你们的这场灾难,也是对你们的教育,给你们指明道路。
>> 很久以前,阿比西尼亚的基督教徒,从鼠疫中看出神喻获得永生的一种有效途径。没有感染上疫病的人务求一死,就用患者的被单裹住全身。当然了,这种狂热的救赎不值得提倡,表明急于求成,令人遗憾,近乎自命不凡了。不应当比上帝还要急切,凡是操之过急的行为,违反上帝一劳永逸建立起来的永恒秩序,就必然走向异端。不过,这种例子至少包含着教训,能让更有远见卓识的人独独看出,任何痛苦的深处都蕴藏着这种美妙的永恒之光。永恒之光照亮通往解脱痛苦的朦胧的道路,显示出坚持不懈变恶为善的天意。今天也是一样,永恒之光通过死亡、惶恐和呼号的途径,引导我们走向本原的沉寂和生命的前提。
>> 只不过,一些人听了这场布道,此前一种模糊的想法就清楚多了:他们因为一种莫名的罪过,被判处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监禁。于是,一些人就接着过他们的小日子,尽量适应这种幽禁的生活;另一些人则相反,此后他们只有一个念头,设法逃出这座监狱。
>> 在灾难最猖獗的时候,政府的一个办事机构还能以什么方式继续办公,还像往常那样自作主张,最高当局还往往不知道,而这样做的唯一理由是,这个办事机构就是为了办这种事而设立的。
>> 有些住宅里传出了呻吟声。从前出现这种情况,往往能看到一些好事者待在街上窥听。可是,预警惕厉这么长时间之后,人心似乎变硬了,在生活中,走路时,听见旁边有呻吟声,无不当作人类的自然言语。
>> 城门口发生斗殴,宪兵不免动用武器,从而造成动乱的隐忧。在斗殴中肯定有人受伤,传到城里就说死了人,什么事情都由炎热和恐惧夸大了。不管怎样,不满情绪确实在不断增长,行政当局担心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便认真考虑应采取的措施,以防止处于水深火热的民众起来造反。各家报纸刊登政府重申禁止出城的法令,并威胁违令者要受牢狱之苦。
>> 他关注着鼠疫总体的进展,准确地记录了由广播电台标出的瘟疫的一个转折点,即广播电台不再公布每星期死亡几百人,而是每天死亡的人数:九十二人、一百零七人、一百二十人。“报纸和当局在跟鼠疫斗智,他们自以为这样,就从鼠疫的手中夺取了分数,因为一百三十要大大小于九百一十。
>> 这位老守夜人便回答说:“唉!真要是地震倒好了!剧烈震动那么一下,就再也没人谈论了……只是清点一下遇难者、幸存者,也就万事大吉了。可是,这种传染病也太歹毒啦!即使身体没有感染上的人,也有了心病。”
>> 灾难初起和结束时,有人总要耍耍嘴皮子。灾难初起的时候,习惯还未丧失,等到灾难结束时,习惯又已经恢复了。只有在灾难最严重的时候,大家才实事求是,也就是说保持沉默了。等着瞧吧。
>> 根据宗教的说法,人在前半生走上坡路,后半生走下坡路,而在走下坡路的过程中,人度过的每一天,就不再属于自己了,这些时日随时都可能被剥夺,因此不能用来做任何事情,最好什么也不干才是正理。
>> 每天快要到十一点,都有青年男女在主要大街上招摇过市,让人感到在大灾大难当中,他们身上滋长起来的那种及时行乐的欲望。如果瘟疫继续蔓延,那么道德观念也随之松弛,古代米兰人在墓前纵欲的场面,又将在我们这里重演。
>> 不久前,有些餐馆还张贴布告:‘本店餐具已经开水消毒。’可是,店家逐渐放弃了任何广告,反正顾客好歹都得来用餐,花多少钱都心甘情愿。
>> 前一天,市里就发现两例新型鼠疫原来是腺鼠疫,现在又有了变异的肺鼠疫。当天在一次会议上,疲惫不堪的医生们和不知所措的省长面对面,他们请求并获准采取新的措施,以防止通过口传染的肺鼠疫。还像往常那样,老百姓都一直被蒙在鼓里。
>> “如同这世上所有疾病。其实,这世上疾病的实际情况,也同样符合鼠疫。鼠疫有利于一些人的思想升华,但是,看到鼠疫给人带来的灾难和痛苦,除非是疯子、瞎子或者懦夫,才会任其摆布。”
>> 大夫没有从暗影里出来,说他已经回答过了,他若是相信有一位万能的上帝,那就不必治病救人,让上帝来救苦救难好了。然而,这世上任何人,也不相信存在这样一位上帝,没有,甚至自以为相信上帝的帕纳卢也不相信,因为任何人都没有完全听天由命,在这方面,至少他,里厄,在同现实世界进行斗争,自认为走在通往真理的路上。
>> 那时我还年轻,不免憎恶这个世界的秩序本身。后来,我就变得谦抑一些了。
>> 这种估计毫无意义,大夫,这一点您跟我同样清楚。一百年前,一场鼠疫大流行,夺走了波斯一座城市全体居民的性命,唯独一人得以幸免,恰恰是一直忠于职守的那个洗尸体的人。
>> “对了,塔鲁,”里厄说道,“您管这种事,出于什么动机?”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的道德观吧。”
“什么道德观?”
“理解。”
>> 人无知只有程度之分,这就是所谓的美德与恶行了。最可恨的恶行就是愚昧无知的行为,自以为无所不知,因而自赋权力杀人。杀人凶手的心灵是蒙昧的,而没有真知灼见,不能明察秋毫,也就谈不上真正的善良和崇高的仁爱。
>> 献身于卫生防疫组织的人,他们那样做,其实也算不上丰功伟绩,只因他们知道那是唯一可做的事情,不下决心去做反倒是不可思议的。这些组织促进我们的同胞深入了解鼠疫,并在一定程度上说服他们相信,既然病魔降临,那就责无旁贷,必须与之斗争。鼠疫就这样变成了某些人的职责,正因为如此,也就真正暴露其本相,即成为所有人的事情。
>> ,我们不会因为一位小学教师教学生二加二等于四,就大肆赞扬他。也许可以称赞他选择了这种高尚的职业
>> 历史总会出现这样的时刻,敢于说出二加二等于四的人被判处死刑。
>> 问题全在于控制局面,尽量少死人,少造成亲人永别。为此也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同鼠疫搏斗。这个真理并不值得赞扬,这只是顺理成章的事。
>> 不错,如果人真的非要为自己树立起榜样和楷模,即所谓的英雄,如果在这个故事中非得有个英雄不可,那么叙述者恰恰要推荐这个微不足道、不显山露水的英雄:他只有那么一点善良之心,还有一种看似可笑的理想。这就将赋予真理其原本的面目,确认二加二就是等于四,并且归还英雄主义其应有的次要地位,紧随幸福的豪放欲求之后,从来就没有超越过。
>> 任何人都不可能分担自己看不到的痛苦
>> 值此灾难正聚集全部力量,准备猛扑并彻底摧毁这座城市之际,在鼠疫达到高峰之前,还需要讲述一下像朗贝尔这样最后一些人,为找回自己的幸福,为在这场自身保卫战中能从鼠疫的魔爪下安然脱身,他们长时间做了怎样绝望而又单调的努力。他们正是以这种方式抵御威胁他们的奴役。
鼠疫
阿尔贝·加缪
7个笔记
◆ 第三部
>> 可以说实际上,鼠疫已经席卷了一切。因此,个人命运已不复存在,唯有一段集体的历史,即鼠疫和所有人的共同感受。感受最深的莫过于骨肉分离和放逐感,以及其中包含的恐惧和反抗。
>> 这座不见人迹的城市,被尘土染成白色,充斥着海水的气味,回响着风的呼啸,当时就像一座苦难的孤岛那样哀吟。
>> 从鼠疫高瞻的角度来看,监狱所有人,从典狱长一直到命不值一钱的囚犯,无不判了死刑,也许这是破天荒第一次,一种绝对的公正统治了监狱。
>> 食品供应成为最难解决的问题,居民的注意力便为之转移,忧虑这种更急迫的事了。
>> 这样一来,物资匮乏原本是坏事,随后又显出其裨益来。大家都看明白了,如果不是鼠疫这样蔓延,本来什么事都可以心满意足。
>> 鼠疫流行的那些可怕的日子,在经历者的记忆中,不像大火那样壮观而又残酷,倒像无休无止的来回践踏,所经之处一切都碾得粉碎。
>> 可是现在,他们却接受了这种混淆。他们没了记忆,也没了希望,就立足于当下了。其实,在他们眼里,一切都变为当下了。实话实说,鼠疫剥夺了所有人爱的能力,甚至剥夺了友爱的能力。因为,爱要求一点未来,而我们只剩下一些当下的瞬间了。
鼠疫
阿尔贝·加缪
11个笔记
◆ 第四部
>> 他不顾这一切,仍然抱着即将出城的希望。
至于其他人员,他们日夜忙碌,既不看报,也不听广播。如果向他们宣布某一成果,他们也佯装很感兴趣,但是实际上听不听都无所谓,那种漠然的态度,令人联想起大战时期的战士,他们修筑工事累得精疲力竭,但求能支撑下去,每天尽到本分,不再期望什么决战、什么停战的那一天。
>> “我一直认为,在这座城市里,我是个局外人,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可是现在,我亲眼看到了,就知道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属于这里了。这场疫灾关系到我们所有人。”
>> 在这人世上,什么都不值得人离开自己所爱。然而,我也离开了,却弄不清到底为什么。
>> “不,神父,”他说道,“对于爱,我另有看法。我誓死也不会爱这个让孩子受折磨的世界。”
>> 我们一起工作,正是这件超越渎神和祈祷的事把我们聚在一起。唯独这一点才重要。”
>> 我所憎恨的,是死亡和病痛,这您完全清楚。不管您意下如何,我们走到一起,就是为了忍受死亡和病痛,并且与之斗争。”
>> 十九世纪有一位世俗作家,断言并不存在炼狱,便声称揭示了教会的秘密。言下之意,他认为不存在半路,只有天堂和地狱,人根据生前所做的选择,死后不是升天堂而得永福,就是下地狱而受永罚。但是,按照帕纳卢的观点,这是一种异端邪说,只能出自一个不信教的人的头脑。因为,炼狱就是存在。当然,有些时期,不能过分指望这种炼狱,有些时期,根本谈不上轻罪。任何罪孽都死有余辜,任何冷漠的态度都是犯罪。
>> 一年漫长的岁月,逝者都在孤独和被遗忘中度过,而这一天,正是活着的人试图给死者做些补偿。然而,这一年,谁也不愿意再思念死者了。恰恰是因为已经想得太多了。
>> 由于食品日益短缺,还可能在其他方面引起忧虑。投机活动猖獗起来,一般市场紧俏的生活基本食品,有人以天价倒卖。这样一来,穷苦人家生活就异常艰难,而富有家庭几乎什么也不缺少。按说,鼠疫司职不偏不倚,卓有成效,本可以在我们同胞的心中强化平等,不料正相反,它通过自私心理的正常作用,在人心中加剧了不公正的感受。当然,最后还有无可挑剔的平等,即死亡,但是这种平等,谁也不愿意争取。
>> 他们由此得知,生活把他们排除在外,但是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仍然继续,只是由水泥高墙隔成两个世界,彼此陌生的程度,不亚于身处不同的星球。
>> 归根结底,只是在鼠疫中熬日子,那就太蠢了。毫无疑问,一个人应该为受害者进行斗争。可是,除了斗争,什么也不爱了,那么,他斗争又有什么用呢?”
鼠疫
阿尔贝·加缪
16个笔记
◆ 第五部
>> 他们中间一些人的心里,已由鼠疫深深植下了一种怀疑主义,不能自拔了,再也没有希望的容身之地。即使鼠疫流行期已经过去,他们还继续遵循鼠疫的规则生活,自然跟不上形势的发展了。另一些人则相反,他们主要属于饱受离别之苦的群体;此前跟他们所爱的人天各一方,长期分离,陷入幽闭的沮丧之中;一旦刮起希望之风,他们心中便燃起一种狂热和急躁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一想到目的近在咫尺,自己也许未达目的之前便丧命,再也见不到心爱的人,长期忍受的痛苦也得不到补偿了,他们就不禁惊慌失措。
>> 一直到一月二十五日,民众就生活在情绪暗自涌动的状态中。那一星期,统计的死亡人数直线下降,在同医学委员会商榷之后,省政府宣布,可以断定控制住了这场瘟疫。不错,公报还补充道,想必民众也会同意,为谨慎起见,城门还要关闭两星期,防疫措施再执行一个月。在此期间,稍有迹象表明危险可能卷土重来,“就必须维持现状,延长各项措施”。
>> 这座城市闹完鼠疫什么也没有改变,一切又恢复旧观,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塔鲁认为,鼠疫会改变,又不会改变这座城市,而我们同胞的最强烈的愿望,当然现在是,今后也是一如既往,就仿佛周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因此,在一定意义上,什么也不会改变,但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又不可能忘掉一切,即使加上多大的意志力也是枉然,鼠疫总要留下痕迹,至少留在人心里。
>> 等到明天,生活本身才倍加谨慎地开始。眼下,不同身份的人相聚甚欢,情同手足。死亡降临都没有真正实现的平等,解脱灾难的欢乐却做到了,至少在这几个小时成为现实。
>> 还有少数人,也许像塔鲁那样,曾经渴望同某种东西相聚合,而这种东西,他们又无法界定,但似乎是他们唯一渴望的福运。既然没有别的名称,他们有时也就称之为安宁。
>> 他那些痛苦,没有一件不同时也是别人的痛苦,在这世上,痛苦往往孤独地承受,这正是一种优势。
>> 他唯一真正的罪过,就是从心里赞成要一些孩子和大人性命的东西。余下的,我全能理解,唯独这一点,我只能勉勉强强地原谅他。
>> 想到一个有罪的人,也许比想到一个死人还要难受。
>> “他们做得对,是该乐和乐和了,”老人说道,“苦乐全有,才算得上一个世界。
>> 说到底,鼠疫究竟是什么呢?鼠疫就是生活,不过如此。”
>> “说说看,大夫,他们要建造一座鼠疫死难者纪念碑,这是真的吗?”
“报上这样报道。造一座石碑,或者一块纪念牌。”
“我早就断定了。还会有人发表演说。
>> 里厄倾听着从市里飞扬起来的欢乐喧声,确实念念不忘这种欢乐始终受到威胁。因为他了解这欢乐的人群并不知晓的事实:翻阅医书便可知道,鼠疫杆菌不会灭绝,也永远不会消亡,这种杆菌能在家具和内衣被褥中休眠几十年,在房间、地窖、箱子、手帕或废纸里耐心等待,也许会等到那么一天,鼠疫再次唤醒鼠群,大批派往一座幸福的城市里死去,给人带去灾难和教训。
◆ ·附录· 加缪生平与创作年表
>> “观察到生活的荒谬,不可能是一种终结,而仅仅是一种开端。”
>> 我仍然认为这个世界没有更高的意义,但是我也知道这世上的某种东西有意义,这就是人,因为,人是要世界有意义的唯一生灵。”
>> 8月6日和9日,美国在日本广岛和长崎投下原子弹。加缪在《战斗报》撰文:“机械文明达到了野蛮的极点,在不久的将来,人们必须抉择:要么集体自杀,要么聪明地利用科学成果。”
>> 在这儿我领悟了
人们所说的光荣:
就是无拘无束地
爱的权利。
——阿尔贝·加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