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河西走廊(一)甘州之谛
连接着内地和西域的河西走廊,是中国最重要的地理通道之一,这条长约一千公里的天然长廊,承载了华夏文明史中太多的盛衰乐章。
祁连山冰川流淌下来的溪流汇聚成条条河水,滋养起河西走廊一众大小不一的绿洲。其中有一条源于祁连山脉东段的河流,纵贯河西走廊,一直进入到额济纳的茫茫沙海,直至干涸。
这条名曰黑河的河流,流经河西走廊时水量丰沛,人们在黑河沿岸之处聚集起一座重镇,便是令人耳熟能详的名城张掖。占有地利的张掖水土良好,交通便利,钱粮充足,因此被冠以“金张掖”的名号。
先秦时期,河西走廊本为草原游牧民族的生息之地。秦朝与汉初年间,来自遥远漠北,逐渐强盛的匈奴人迁居于此,赶走了原本在此居住的月氏人,于是,黑河沿岸地区成为匈奴世袭的浑邪王和休屠王的领地。
这样的光景维持了百年时间,到了汉武帝的时期,定都长安的汉朝国力日盛,汉匈为争夺生存土地而产生的结构化矛盾不断加剧,河西走廊的形势即将发生巨大的改变。
随着汉匈战争的全面爆发,公元前121年,汉武帝派遣骁勇无敌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击河西。这位弱冠之年的不世之将,率领轻骑兵用极快的速度一举征服了狭长的河西走廊,黑河畔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匈奴二王只好率众归降。
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在黑河畔匈奴二王的原领地上设立郡置,并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的雄浑大意,将这篇水草丰润的土地取名为张掖。从此,张掖这座位居国之臂掖的城池,正式列入到华夏帝国的版图之中。

到了后世,两晋时代发生的五胡乱华,使得张掖成为了割据藩邦的领地。南北朝时期,张掖的统治者因这里存在一眼甘泉,遂寄以美意,将张掖更名为甘州。甘州也成为后来甘肃省省名的来源之一。
在古代陆上争夺的时期,作为丝绸之路上重要节点的张掖,曾遭受过数不清的变乱与战火的袭扰。不过也正是在历史上最为混乱的南北朝时期,从天竺远播而来的佛教途径这座古城,并逐渐在此生根发芽。张掖成为佛教向东土传播的重要驿站,为佛教进一步向中原传播起到了巨大作用。
现在的张掖市西南60余公里的祁连山脉峡谷中,有一众始建于东晋北凉国时期的佛教石窟群。传说中有一天马曾下界至这个风景优美的山谷中饮水,留下了蹄印,人们便将这一系列石窟造像所汇成的佛教胜地,称为马蹄寺。
祁连山北麓青葱的草坡山谷,植物层次分明,分布错落有致。远处的山顶山还有洁白的积雪若隐若现,马蹄寺就处在这样取天地之造化的自然环境中。
最初建造马蹄寺的北凉国,是一个匈奴后裔建立的政权,在佛法东渐的时期接受了佛教信仰,使马蹄寺得以在祁连山下莲花盛开。不过后世的一年多年时间,北方连年的战火、分裂、割据,以及各式各样荒唐的人祸,使初建时的马蹄寺建筑几乎毁坏殆尽。
现今马蹄寺内,有不少石刻和建筑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逐渐修复的,但还是有一些传世的古迹遗存历经千年的摧残,顽强地屹立在马蹄寺标志性的的峭壁和其他山谷之中。
据记载,马蹄寺最早的开凿者是一个叫郭瑀的敦煌人,随着后世的文化变迁,郭瑀开凿的马蹄寺现已被藏传佛教所主导。但马蹄寺石窟群分布广泛,位于谷口的千佛洞今天仍是汉传佛教的领域,刻在悬崖上的“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正说明了这一点。此处的僧侣和看护人较少,不过新修成的崭新的天王殿仍说明,千佛洞并不乏香火供奉。

谷内距千佛洞数公里之处,马蹄寺的核心石窟群刻凿于一片平直光秃的峭壁上。站在崖底仰望,险峻的山崖让人感到十分震撼。从三十三天石窟牌匾处的小门进入,需要一路攀爬,穿过无数狭窄低矮的洞道,才能览遍所有石窟和凿于山上的小小寺院。在这些洞窟内礼佛、看护的僧人,全都是身着红裳,来自于周边藏乡的藏传佛教喇嘛。


可惜的是,马蹄寺山崖石窟中的石刻造像,已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那场浩劫中悉数被毁。“诸行无常,万物皆虚”,建造和毁灭原本不值一提。马蹄寺的兴衰变迁,正印证了这句佛法的示意。
南北朝西魏时期,张掖被命名为甘州。之后的数百年河西走廊分分合合,于公元十一世纪成为西北军事文化均繁华一时的西夏国国土。崇尚佛教的西夏,在“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甘州当江南”的张掖修建了一座大寺,大寺内殿,一座巨大无比的佛陀涅槃像安卧其中。因此,这座香火千年的寺院被今人俗称为大佛寺。
大佛寺静立于张掖城的闹市之中,有传说称元世祖忽必烈诞生于此,宋恭帝赵显降元后也被送到这里安置,可见这座偏居西北的寺院与三朝皇室都有着极深的渊源。
身长35米的木胎泥塑卧佛像,自然是整个大佛寺的灵魂。这座巨大的佛像,光一根手指上面就能平躺一人。大佛的双眼和嘴唇最富特点和神韵,双眼若开若闭,嘴形则是似笑非笑。这种“视之若醒,呼之则寐”的样貌,意在表现佛陀涅槃时“不生不死”的寂灭之形。
卧佛的侧面和身后,站立着佛陀的诸位弟子。他们的表情或沉思、或疑问、或悲伤,甚至有人面带喜乐,让观者自然对涅槃的含义若有所思。与其他寺院涅槃像不同的是,此处大佛的头脚两端多出了两位俗家人士塑像——优婆塞、优婆姨,这二尊特别的泥塑表现了在家修行的居士形象。
大佛寺还与西天取经的故事联系颇多。卧佛殿后有一幅据考证早于西游记成书300年的珍贵壁画,这幅画中师徒四人正在西行路上,其中猪八戒肩挑重担,正步履稳健迈步向前,似与西游记小说中的猪八戒形象大为颠覆。也许因为传说中张掖正是天蓬元帅下界后生活的高老庄所在地,猪八戒的形象在此也得以好转起来。
大佛寺正门口的壁画也很值得一提,此画内容丰富,描绘的也都是西游记中的种种故事。这幅面积达30平方米的壁画,出自当代画家之手,作者则来自青海河湟谷地地区。这个一般不被人注意的细节,恰恰反映了祁连山两侧少量但重要的人文联系。


睡佛长睡,睡千年,长睡不醒;问者永问,问百世,永问不明。这句来自张掖大佛寺大门两侧的垂盈谛言,在千年河西走廊的要腋之地,默默地向世人发出着永远无法辨明的良句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