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林印象
巴林印象
有人在爱
有人在死
花在飘零
叶在萌芽
雨积了一地
淹没了树根
可以划船了吗
在沙漠里行舟
鸥鸟点点
荒冢累累
穿过时间的迷雾
在闪着银光的井里
寻找月亮
废墟里
谁在舂压椰枣
我很小、很小
在星空下
聆听马蹄声声
飒飒
是翻飞的白袍
海风
在飘
2019/1/13
离别，我知道
＊同事的父亲去世了。热的泪，冷的风，人到中年的痛，我知道，我知道。
天暗了
谁在哭
墙角低徊的冷风
每天，每时
都有人离开
匆匆经过
握过谁的手
擦过谁的肩头
向同一个方向走
是你的，也是我的
父亲
高瘦的背影
在人群里
还能分辨吗
我希望你回眸
可是
并没有
在一片昏暗的汹涌中
消失了你的影踪
只有我的固执在回味
一个虚无的存在
儿时的欢笑回荡，如晚钟
你的世界，是全新的美好
我知道，就像那朵雏菊全新的开放
一个笑脸
迎着清冷的晨曦
2019/1/18
旧衣箱
＊今晚打雷。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在恭王府，看到一只旧衣箱，但不能进门，只能透过花窗，悄悄地看。
旧衣箱 挂着黄铜锁
摩挲得光滑
他们说
你永远不会蛀
你只管
在光阴里沉稳地坐
吞吐暗香
你倾听梅花的冷
你抚摸月光的凉
在那件大氅的前襟上
在那条长裙的褶皱里
暗影沉沉
你坚硬的沉默
天边有雷声隐隐滚过
像多少年前唢呐的欢声
迤逦而过
你闻到了泪的涩和
血的斑驳
从虚空中绽开又愈合的
细细的水波
如果我的目光可以叩响你的锁
嗒——嗒——
那是时间的蜡
在融化
2019-2-3
一个老诗人的喜悦
＊巴林渐渐热起来了，太阳晒在背上热辣辣的。忽然想起黄庭坚被贬宜州轶闻，也是热得要命的天气，诗人蜗居在城门楼子里，一天下了点小雨，喝了点小酒，就乘兴把脚伸出城楼的栏杆外淋雨，对朋友说：“吾平生无此快也。”未几而卒。在任何环境里都能怡然自得，这就是一个诗人的快乐啊。
把脚伸出栏杆外
淋雨
快乐哟，快乐
一个老诗人
笑得像一朵菊花
来，让我们干一杯吧
微醺的歪斜
赤脚走过泥地
用皮肤感受
生命的喜悦
突突地冒出趾间
揽一蓬青草的香
有雨滴在额头
滑下嘴唇的濡湿
青色的云
带来低低的风
吹散了你的衣襟，你的肉和骨和头发
飘扬
远处的林子和山冈和山那边的海天
风，大起来了
你的轻盈，早春初发的柔嫩
渐渐低垂的
鹅黄的睡眠
朦胧中的闪烁
微光
隔着几个世纪的明灭
在今夜的星辰
洒下零星的雨液
牵引亿万万颗喜悦
晶莹圆润地颤动
在细细长长的嗡鸣的心弦
2019/4/9
小时候
小时候
没有汽车，可是爸爸还很有力气
可以骑车带我去市集
小时候，
没有这么多新衣，可是妈妈的手还很灵巧
可以为我编织围巾和毛衣
小时候
没有手机，可是邻居的大门总是开着
可以随时进去蹭饭和下棋
小时候
没有网络，可是晚上的星星很亮
可以在门前乘着凉风、听着故事、梦到飞起
飞起
在银河上，在天心里
粼粼地旋转
落在古井里的月亮
我偷偷地打开，又悄悄地锁上
这是我的小院
晾着妈妈苗条的有飘带的衣裳
在那个闪着大星的安静的晚上
2019/4/21
题阮玲玉像
＊回乡听闻一位女子因无望而决然赴水了。嗟！嗟！女子柔弱是美，但内心尤需刚强。
她一笑
花瓣就簌簌地落下
茸茸地堆满了衣襟
月亮垂下柳叶的眼睫
晕黄的害羞
我有一个梦
全溶化在水里
滴滴雨花
开在湖面、路边的水洼
荡开又熄灭
像亿万万的人生
转瞬的涟漪
细细的、绵长的雨哟
波光里
软软地回眸
低首斜抹云鬓
那枝丢了的白兰就随它去吧
翻卷中濡湿了风的暗香
轻轻地颤动——颤动
在雨夜光的流离里
微弱地闪——闪
2019/7/13
夏夜，我要占领你的梦
像汇入夜间的猫科动物，
我的眼睛闪闪亮。
星星占领了夜空，
我们占领了森林。
高高低低，无声无息，
我的注视包围了你的梦。
你的惊奇，
踏过重重叠叠的山，
在萤光点点的深谷，
畅饮地泉。
踩着夜鸟空空的啼声，
你跨上我的胡须，
攀援成月宫前藤蔓的剪影。
把我黄色的眼睛挂上枝梢，
你开始发掘银色的矿藏，
在蓝色的天幕上，
洒下纷纷扬扬的月的碎片……
从黑暗中浮现，
我的注视占领了你的梦。
静默的背影,
在你的呼吸里起伏的
我的沉眠。
2019/8/6
如果
＊在西藏的时候，有位老师养了一只小小的花狸猫。这猫特别粘人，喜欢沿着裤腿爬上人的肩膀。有一天晚上，我们骑车去看电影，她跟着跑出了很远的路，回来就不见了。可怜的猫咪，虽然大家都喜欢跟她玩，却没人真正珍惜她。
如果我用脑袋蹭你的腿
而你却没有发现
我就会沿着你的裤管爬上你的肩膀
喵喵
我在你的耳边叫
如果你还是不摸我的头
我就会跳上你的头顶
在你的头发里做窝
只有在晨钟敲响的时候
我才会从黑色的枝叶间探出头来
咕咕，我说
我孵出了一窝野蜂
它们围着你嗡嗡乱叫
扎你，扎你
如果你还是不看我
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而这时如果你伸出手来
我就会落在你的掌心
那是圆滚滚的一滴露水
亮晶晶地
朝你眨着眼睛
2019/8/31
阳光下拍照的女孩
＊每次拍照，都被耳提面命，别闭眼睛，笑一笑。可是，阳光强烈的时候，真的做不到哎。
蹙额皱眉，
阳光下拍照的女孩。
我喜欢你茫然的疑问，
努力睁大的眼睛。
那是一片盛大的光明，
从你的额前垂落，
跳跃
在你颤动的眼睫。
空气碰撞，
轰隆隆地响，
你的疑问向四面八方荡漾。
温暖又荒凉。
温暖又荒凉，
你的失明，和我的
阴影。
2019/9/10
山上还有些未融的雪
＊每次非正常开机，出来的都是这个屏保。
山上还有些未融的雪
远远的晶莹
我说
走吧
你不肯
后来
你还在
我也不再开口
因为
说出来的都是噪音
2019/9/10
巨大忙碌的间隙忽然袭来的巨大空虚
巨大忙碌的间隙
忽然袭来的
巨大空虚
我的眼泪流下来
在浮世繁华的灯河里
漂流
而你
在山巅
在无人的空旷里
开花
冷冽的风
吹拂阳光的透明
触手可及的
某种启示的光芒闪烁
你的眉头
锁紧亿万万年的沧桑
这一刻
我喜欢粗糙
胜过光滑
2019/9/30
夜读《老子》
*夜读《老子》令人老：一个苍老的女人，是不是会生出一个苍老的孩子？
当我越来越老
是不是
就可以生下一个小小的老头儿
皱巴巴的皮肤
生来就恹恹地叹气
就像十几岁时
我可以生出一个土豆
二十岁时
是一朵花
三十岁时
是一枚成熟的葡萄
红彤彤地垂挂
四十岁
我觉得
我会生出一个小小的老头儿
他咳嗽着
对我说
这是你的命运
2019/10/1
鲸 歌
在深深的
深深的海底
漫步
载沉载浮
掠过沉船的古梦
倾颓的没有瞳仁的雕塑
哦咿咿——
长声呼唤
那是从另一片海
传来的
歌声
海藻飞舞
涨潮，退潮
呼——吸——
在深深的
深深的海底
漫步
从另一个夜
传来的
星光沉沉
静默燃烧的瀑布
2019-10-7
日 常
湛蓝的夜幕上挂着洁白的月亮
我在月亮下的厨房里做饭
我边做饭边看书
边看书边做饭
有时候多放了两勺盐，有时候烧干了一锅汤
饭还没熟，我就挖一勺香草味的冰淇淋
电视的光把窗帘映得忽明又忽暗，忽暗又忽明
饭熟了，我就端一把椅子坐到院子的栅栏边
洒水
等风吹
热气盘旋
在脚面盘点白天的黑
花影微动
我向月亮敬一杯冰过的水
家乡的黄花可像去年一样的香
夏已逝，秋正凉
万不可惊动了屋后老槐树上的鹊儿
把光放得太亮
嗯嗯
月亮随意喝了两口水
她走得太快
我睡得太慢
书上的字渐渐模糊
睁眼又是新的一天
2019-10-10
我有一个问题
*爆炸，熄灭，创造你的宇宙，时空都是幻影……
就在这儿
坐下
重重地锤打
像楔子一样
把我钉在此地
沉重地坠落
我有一个问题
翻卷而去的纱丽
水面上打着旋的的花朵
出殡的队伍漫过我
迎亲的队伍漫过我
在波光中晃影
我的身体在河床的岩石上曲折
又平复
我的问题
和我
我们沉重地坠落
经过地心的冷泉
和地幔的烈火
坐在光阴里不动
我的身上披满了铜锈
它们组成一个问题的形状
纹上我的衣袖
衣袖里飞出一点萤火
在暗中舞动光的轨迹
它的答案
一忽儿照亮了我的右眼
一忽儿照亮了我的左臂
然后
渐渐远去
在黑暗里
把我重重地熄灭
2019-1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