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四)
怀疑自己可能感染了,今天从11点到现在都很困,头晕晕沉沉的,眼睛干涩,感觉症状很对,又想起母亲昨天说的,自己头晕。
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是。如果我真的感染上了,我最担心的倒不是死,死就一瞬间的事情,多快,多畅意,就算有不甘心也就那么一会儿,死后再也没有感知,再也没有痛苦。我害怕的是死前的折腾,家人们要想方设法送我去医院,医院不一定会收我,于是她们要到处筹钱,找人。好不容易医生给我看了,也就给我开了点药,让我自己回家隔离。然后我现在没有住的地方,这里就这么几间房,没有可以隔离的地方,然后她们又要商量着,是不是要去酒店,然而现在酒店业不一定让我住,很有可能最后就又是要回老家。在阴冷潮湿的老家隔出一间房让我等死。然后每次再要换药或者干嘛的时候就开着破车,载着后面裹成一团完全丧失了尊严的我去医院,每次去医院都要疏通关系,给人赔笑脸。我就坐在轮椅上,像一个中风了的老人,两颊是被风吹出来的红色,嘴上翻着干裂的白皮,帽子围巾厚手套,全副武装。头斜靠在一边,想和以前一样,给她们一个冷漠不屑的眼神,她们看到的却只有惨淡。看到我惨不忍睹要死的鬼样子,她们终于也觉得不忍心,好吧好吧,来吧,本来医生都已经下班了。
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就是一根韭菜,之前只是说说,以为只要尽量避开不理智的消费和结婚下崽,那么自己就不会被收割。现在看清楚了,我的存在就是注定了要被收割的。我作为青壮年劳动力,我的工作,我的消费,我的存在,我的欲望,我的创作,都是他们收割内容。
想一想自己染病后可能的结果,大概率就是我上面写到的那样。我爸妈他们诚诚恳恳工作了yj将近d大半辈子,我也开始工作,最后如果发生意外的话结局居然还是要回到最初的起点。真的太悲哀了。
不过这也许也是我父母他们的问题。两人估计已经快50,还混成这样子,真的太垃圾了。老家隔壁的房子早已经翻新了好几遍,老家还是我出生时候看到的那个样子,并且一年还比一年衰败。以前院子里高高的三颗橘子树没了,前后的葡萄架没了。大大的漂亮的鸡笼也没了,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张照片就是在那棵树下照。小时候觉得树真高,橘子总是结在枝头,多少次想吃都因为太高而放弃。围墙也真高,地方真大,葡萄架下面是一个玩乐厂,密密的橘子树枝叶下像一个探险的小森林,有蒙着防水布的板车和一些埋在土里奇奇怪怪没有人发现也没人收拾的东西,半片瓷碗啦,一个变形了的罐头盖子啊,诸如此类。从院墙外面看,总是能看见树枝上累累的黄澄澄的橘子。墙上有时候会站着一只鸡。还记得有一次,我们把一只鸡逼急了,她直接从墙上张开白翅膀飞出去了。我站在橘子树下看呆了,那也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场面。当时村子里还有很多人,有几个年纪相仿能玩得来的,他们家都没有橘子,只有我家有。那一院子的橘子树,曾经带给我隐秘的骄傲。后院那一条长满青苔的沟渠,左边是用来半夜小解的,右边的更深,是用来对着吐刷牙的泡沫的。沟渠再 前面 一点 是一台水井,很久的时间里都是手压式的,直到我初中或者高中的 时候 才 有了自来水。压水的时候要先放一碗水进去,给它蓄力,然后再压才能出水 。然后就是后面烤火的地方,那间屋子暗暗的,后来换了一个 灯泡 又 有些 过于 明亮 了。那只灯泡只有一根线连着,就垂在后面贴着 五谷丰登的粮仓前,里面究竟装的是不是粮食 ?构造又是怎样的呢,我从来没有 见过 。粮仓的木板上还有过去年贴的其他春联,没有撕,和今年的一起保留了下来,新的新旧的旧,有些 卷边的地方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粗灰,也都是些五谷丰登,年年有余之类的字样。旁边是烤火的火盆 ,炊水,烧些小吃的都是在这里。火苗有时候可以舔很高,顺着火苗往上看 ,是熏得越来越黑的砖墙,以及几条和墙几乎一样黑的腊货。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坐着烤火,烤小柑橘,红薯,板栗吃。姑姑,父亲,爷爷,还有一个谁,就在旁边 支起 一张桌子打麻将或者老人牌。这个时候就会把那盏平时不舍得开的最亮的灯打开,他们在那样刺眼的暖黄色 打牌 ,我们在这边烤火,聊天。母亲会那一支火剪在火堆里是不是 拨弄 一下 控制 火的 大小,也帮我们看着火里的小食。后屋的门关上了,里面暖堂堂的,现在想起来还是有气氛的。每次要出去干什么,一推开门就是完全的黑暗,总要拉上郭佳怡我妹妹陪我,去前面哪一点什么东西,吃的或者洗澡 要 用的 ,一路忍者黑暗和寒冷,缩着回来,重新 打开门 的那一刻 仿佛结束了一场心惊胆战的旅程,回到了大本营。更不用说后山了,打开后门两侧的沟渠里总有几只鸡,不到晚上他们可以一直在室外活动。然后是石头做的台阶,大的大小的小,上面总是有乱草,看起来很不好走,有点陡,有点滑,但是在我记忆中,我还没有在哪里摔过,大概是每次都觉得很危险,所以格外注意。上去后左边是石头垒成的土厕所,一直到现在都是那样。右边是一片小竹。家里的鸡很喜欢那里。早年间据说还看到过蜈蚣。再往上,一条土坡上去,是一个 更开阔 的世界。不知道那里种的是什么树,印象中每次上去的时候都是满地厚厚的落叶,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厚实好听的响声。那里的树种类更多了,有一次我还在一个树桩里发现了一个洞口,里面 可以看见一枚松果,我确信那是小松鼠的冬天 的 储粮。现在也想不清当时到底有没有看见松鼠。但是回忆起来,总觉得我看见的就是一只抱着松果的松鼠,用亮亮的眼睛看着我。
再往上 去,是一条左右的小路,往左走一会有一个清亮的小水塘,往右走不久有一颗孤零零的山楂树。不过这些都是 高中大学时候 发现的事了。老家前的田野和后面的 广袤天地,我至今都只见过一小部分。
其实挺美 的,这样一座居所,对于 古人来说应该是很好的选择了吧。我不清楚,但对于我而言,不够。
后来,随着人的老去,那里也急速衰老了,再回去的时候,不知道是那一年开始,感觉整个围墙,全部缩水了,当时心里一惊:这个围墙一直是这么矮吗?那防得住什么呢?以前夏天的时候村里的女人们,都会在我家门前的那颗大树前干农活,编草之类的,摘花生也可能是。有一条水沟,现在已经干了,变成了存垃圾的地方,但大概是确实有清亮的水从这里流过。我和其他小朋友,拿着经过一番冒险采来的荷叶,回来发现她们还在继续编。树很高,很老,但没有死,每年那个时候,还是会发新叶,夏天会长好多吊坠一样一串一串的东西,但也长痒辣子虫,掉在人身上人就又痒又辣,中过一次招后,也许是听谁中过一次招后我就再也没去那里了,又或许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抗拒回乡过暑假了。
后来每年 回乡 时间 越来越短 ,每年就那么一天,住一个晚上,活动范围也变小了,那棵树现在现在是死是活,后面那颗山楂树又怎么样,我都不知道了。
只记得那三颗橘子树好像就是这两年被 砍倒的,好像是说 生了虫,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三颗树桩,我没有看见它们被砍倒的样子。然后在树桩的空隙间重新种了三颗小的金钱橘。那时里面的板车也被挪走了,当时爷爷住院可能用的就是它,我才看到,啊,原来三棵树占的地方 这么小 ,不敢相信我还在这里探过险 。后来那三棵树好像长得不太好,回想起来,前几天回去,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它们。
哎,人老了,家里的物什也都跟着老,人病了,种的瓜果花草也跟着孱弱。人开始走下坡路,周围的一切的调子都是往下走。
写完 好像 头晕 好一些 了,希望自己没有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