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记录,自以为挺有趣)
鱼 “一定是你爸回来了。”妈对我说,我听着清晰的卡车颠簸声,走到大门口探出了头。那是一辆蓝色的卡车,乒乒乓乓正驶向我们家门口,副驾驶是空的,一个三十几岁穿着暗绿色毛衣的男子费力地开着车。用建筑废渣铺的乡村土路确实波折得很,卡车在土路上似乎快散架,身上的零件颠得上上下下。没看见爸。卡车从我眼前框框当当开过,我瞧见车里都是一大口袋一大口袋的鱼,想起妈说的分鱼的事。 爸今早天还没亮就和老板进城了,老板说去城里的塘子捞鱼到村里分,快过年了,老板是想收买人心。 妈说“走,去看放鱼”。我叫上弟弟,感觉有些稀奇,“这些鱼就是要拿来分的吗?”我问妈,“这些是拿来养的,分的还在下一车。”妈一边吹着炒花生的薄衣,一边说。我们往卡车方向走去。 那是一条足够一辆卡车开过的砌得有五六米高的堤岸,还没抹水泥,只是夯土。堤岸口已经围了好几个人,卡车就停在离堤岸口不过几米的地方。那个穿着暗绿色毛衣的中年男人站在车屁股后面,哐当拉开车闸,像是把鱼都展示给大家看一样,悠哉地点燃一支烟靠在车屁股上抽了一口。 “哎呀!那个口袋是不是要落下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那个中年男子突然叼上烟,一眼抓住了最边上那只口袋,前面部分已经悬在车外,一大堆鱼挤在一端,水线一样往外流。他托举着掉出来那部分,“狗日的,怕还要落到地上干死啊!” 我想去帮忙,看了看脚上的毛线拖鞋,心想这么多大人,还用不着我去吧。 “快打电话喊老板来帮忙撒!”一位老爷爷调笑道, “哦哟!怕有上千斤鱼!”也有人发出感叹, “来了来了”几个中年男子挤过我们,我爸也挤过我,和绿毛衣一起把鱼从车上拉下来放进塘子里。往下拖的时候,哗啦一声,袋子破了,噼噼啪啪鱼洒了大半,水全倒在了我爸的身上。我急了,这么冷的天! “爸,快回家换裤子呀!”我冲我爸叫着,可是爸好像没听见, “哎哟!中午饭没吃成还把裤子打湿了,老板你这差事不松活啊!” 爸一边捡鱼一边笑,旁边几个中年男人也捡着。可是塘子是新修的,他们在角落里倒的鱼,那角落不仅水少,还有一大片一小片泥土凸出来形成的湿漉漉的地面,不少鱼扎进土里、躺在土上,绝望地甩着身体。 “我去捞下面的。”爸说着从堤岸上摇晃着滑了下去,双脚插进软绵绵的泥土里,弯着腰把鱼一条条扔回水里。岸上的几个男人继续放鱼, “把车开过去一点嘛!塘子中间水深,放下去就游开了!”围观的人似乎达成一致。可是那绿毛衣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丢掉手里的烟,招呼着继续放鱼。脚伸进这冬日的田水可不轻松,今天早上出来摘菜,塘子水面还冒白汽呢。再说我爸也不年轻了!可是只有我爸在塘子里面捡鱼,岸上的几个男人继续放其他口袋的鱼,哗啦哗啦,噼噼啪啪,几口袋鱼放完了,那角落里已经堆了几层鱼。我爸爬上岸, “爸快回家换裤子了!这里好几个人呢”。 “就回。詹老叔!快来把鱼刨一刨!鲤鱼哪经得住这!”爸打着电话挤过我们,小跑着回家了。 我呼了一口气,弟弟在一旁踢着土块,妈还在吃炒花生,剥出壳的花生用手搓几下,不等用嘴吹,就已经被风吹散,停在弟弟的头发上。有带着小孩子的大姐,和身体不好的老头,捂紧衣服、帽子往家走了。 詹大爷穿着深蓝色长工作服,头发已经全白,皮肤黑黑的,看上去很健康。他从马路转折处钻出来,举了根长竹竿,人跟着散开。“车咋不再往那边开开。”詹大爷挥动竹竿开始刨鱼,“大爷,那竹竿搞不到事!必须下去用手刨好刨些。”有人在说。 詹大爷越刨越费劲,盲刨,不少鱼被竹竿刮出了血。 “哦哟,大爷把鱼刨死了哒!”玉孃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怎么。詹大爷定睛往水里看了看,我也望向角落,确实有几条鱼都出血了!詹大爷丢掉竹竿,捡起一根短木棍试了试又丢掉,瞟了一眼塘子角落,还是和爸一样滑下去直接用手刨鱼。有鱼已经开始翻肚。 “大爷快刨!两个手一起嘛!”玉孃坐在堤岸上砖砌的平台上,脸笑成了一朵花。 “把那条翻肚的小鱼甩上来嘛,我拿回去喂猫。”刘大爷勾着身子朝詹大爷喊着。 “喂喂,大爷,就在你手边上,血都流了好多了那条鱼,帮我捡一下嘛。”芳孃蹲在我旁边,重复了好几遍。 可是詹大爷只顾把鱼们引到水深的地方,完全不管岸上的人。 “哎!大爷,这边上还有不少嘞!快来刨!”玉孃翘起二郎腿,继续指点着,似乎这是她的江山。 “那边那条鱼估计3斤多,可惜了,90%活不成。”刘阿公坐在塘子角落楼梯的最后两级上自言自语着。 我循着刘阿公的目光,看见一个大白肚子浮在水面,肚子前方还有一圈圈的水纹浮动。 “死了好多小鱼仔仔,拿回去喂猫多好。”刘大爷嘟囔着,手背在身后。芳孃起身往山那边走去,聋子四叔观望了一阵也干自己的活去了,大家散得差不多了。 “那条鱼100%要死了”刘阿公继续观察那条三斤多的大鲤鱼。 “刨得差不多了,养鱼能不死些吗?”詹大爷说着上了岸独自离去。头也没抬,瑟瑟的风呼啸而过。 妈的手揣在兜里,估计花生吃完了。弟弟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一颗糖吃。我在她们旁边踱来踱去,一会儿看看鱼,一会儿看看人。角落的鱼大部分都已经游进深水,还有一些往角落的浅水洼里游去,那条翻着大白肚的鱼却漂得更远了。 “那条鱼应该已经死了。”刘阿公仿佛赖上了那条鱼。 “你要你就去捡起来嘛!”玉孃有些不耐烦了,一条腿放下来又把另一条腿搭上去。 “老板的人都走了,刘老把子快去捡嘛,跟刚杀的一样!”刘大爷站着一动不动。 “好像还在喝水。”刘阿公仔仔细细地看着离他四五米远的那条鱼。 “好像是哎!没死还不敢捡。”玉孃一本正经地说道。 “去嘛!哪个会跟老板讲嘛!留到它在这里还不是要死!咳咳咳……”刘大爷激动得直咳嗽。 “那要得,死了简直可惜了……”说着,刘阿公挽起裤腿直接跨上角落里的土堆,又跨过一个,他费力弯着腰,手伸得老长把鱼从水里抱起来,鱼扭动了几下身体,还没有死。刘阿公小心翼翼地把鱼放在他坐的那级阶梯上,“还有一口气嘞,我拿回去看养不养得活。” “养得活!养在你屁股里面就养得活!养锤子哦!”玉孃发炮似的,眼睛瞪得老大。 “哈哈哈,就是喂到屁股里头肯定得活!”刘大爷哈哈大笑附和着,浑身直颤。“你下都下去了,帮我甩两条死了的小鱼上来嘛。”刘大爷望着鱼。刘阿公捡起两条就往岸上甩,“小妹儿你要不要?”“我不要。”刘大爷问我,我摇摇头。刘大爷满足了,在路边捡了一个塑料袋把鱼包住,双手将鱼背在身后走了。刘阿公抱住还在微微颤抖的鱼,也走了。玉孃说了句“闹热完了,散场合!”便往路上走了。“回家煮饭。”妈转身走了,弟弟还在玩土块,我拉着他跟在妈的后面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