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过年之外一篇
【题记】
忘了在哪看过这样一段精彩的话:对过程的尊重,和在过程中对结果的期待,应该就是过年的重要意义之一吧。好比从前自家酿的糯米酒,从田里收回来的糯谷,到糯米,再到糯米饭,再到米酒,多的是眼花缭乱的各种过程,以及过程中的等待与期待。没有了过程,或者直接跳过过程,片面追求结果的短暂快感,便会让米酒变得平淡寡味(寡味也来自物理层面,非真材不实料的复制品)。对有关于年的各种活动的漠视、简化甚至忽略,或许就是让年味变淡的原因之一。
于我而言,如果可以,我依旧愿意在那些寒冷的冬夜里一如既往地静静等待,等待一个个大的淀粉分子在酵母和时间的作用下,变成多糖,变成一个个小的乙醇或者乙酸乙酯分子,把一年里最美好的岁月都积淀下来,只为迎接那一天。
土味、人情味、年味
回到十好几年前的老家,这时为过年的忙碌已经铺张开了。
白天夜里,时间绷得紧紧的。女人洗洗刷刷、做吃的,男人砍柴、挖冬笋。不准备杀年猪的打听谁家几时有猪要出栏,好预订猪肉,以及谁家在哪天干鱼塘。诸如此类,每年都是如此的景况。 我要将那些情景分解一些出来。
年是给小孩子过的,对儿时的我们来说确实是。心让各种期待占据着,好吃的、压岁钱、爆竹,以及春晚。给正月准备的零食有冻米糖、煮瓜子、炒花生、红薯片等等,基本上出自手工。每年,母亲把正月待客的糖果早早藏了起来,但很快就被我哥找到。为此,每年母亲都要和我哥进行一番侦察和反侦察的策略过招。我哥喜欢嗑瓜子花生,每次看到他,他的嘴都在咀嚼,但不会像一起玩的黑皮那样嗑瓜子磕到嘴角起白沫,我们认为那是憨憨的表现。我哥有事没事抓一把瓜子出门,找人玩打2分、5分硬币的游戏,他总能赢,这是寒假里,他搞到小钱的来路之一,另外还有赌牌,以及邀几个伙伴上山挖冬笋、砍小竹子什么的,属于干一票大的了。他把搞到的小钱攒起来,正月里去录像厅看录像,或者拿去打桌球,把几块钱都瞄进了球洞。
年,一天天临近。每天家家户户都要置办一两样过年的食物,屋里屋外的空气里换着花样弥漫着香喷喷的味道。
廿二三,打年糕。我哥淘米,把浸泡过的大米舀进大大的饭甑,我在灶前加柴火,用猛火将一大桶生米蒸成熟饭,紧接着把蒸熟的米饭扛去年糕坊,趁热倒进机器,看着晶莹剔透的米饭变成一节节雪白的年糕,冒着热乎乎的气,再把年糕整整齐齐摆在簸箕里,每隔几分钟翻动一下,防止粘在一起。差不多冷却后,装进箩筐挑回家。如此,一天就过去了。
廿四五,杀过年猪。我哥当助手,助手的含义还包括把猪圈的猪屎清理干净。以崭新的面貌进入新年。
廿五六,磨刀霍霍向鸡鸭,还有买来干鱼塘的草鱼,一并解剖掉,抹上盐,高高悬挂。
廿七八,蒸肉丸,劈柴,磨豆腐。而用来待客的零食,炒瓜子、煮花生、油炸红薯片什么的在早些日子就完成了,因为需要借着冬日不常有的阳光晒干。除了劈柴,其他技术活我和我哥只能打打下手。中间一两天穿插着大扫除,把厨房因为常年烧柴火积下的灰尘扫干净,洗洗饭桌、凳子、碗柜等仅有的几件家具。搞卫生这些活,我和我哥都不愿意干,通常糊弄几下就交差了,然而经常过不了母亲的“质检”,需要返工。如是这般,一去又是一两天。
终于终于等到了大年三十,也终于可以喘口气,甩开膀子大吃大喝了。
年三十那天早上,父亲照例换上砍柴的衣服,上山挖半天笋再回来。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祭祀的物品和年夜饭。我坐在灶台后加柴火,锅里扑突扑突煮着用来祭祀的猪头或者一大块猪肉。煮上半天,中午,放几块年糕到汤里烫熟,当做午饭。该忙的都忙完了,我哥趁机溜出去逛一圈。
等父亲回来的当儿,我们洗旧年的最后一个澡,换上新衣服。新的外套从镇上买来,或者是母亲织的新毛衣,就当做外套穿在外面。裤子交给村里的裁缝做,有些年流行肥肥的、腰上有褶子的裤子,有些年流行别的式样,但都叫做西装裤。那些西装裤的裤腿从来都比腿长一截,杂乱无章地堆在脚踝和鞋跟上,沾满走路时带来的泥土。以及总是比脚大1-2码的新帆布鞋,然后把穿一整个冬天的旧鞋洗掉。那时对于长大的心愿很具体,就是盼望自己的腿能尽快追上裤脚的长度,希望有朝一日脚指头能够得着鞋尖的空白处。从上到下一整套新的,不可能在同一年到来,最多有两样是新的,有时候只有一样,尽管不太合身,但也觉得开心了。
我们洗完澡,只等父亲回来。有几年碰上下雪,父亲踏雪归来,把木柴从肩膀上卸下,拍掉身上的雪花,提着蛇皮袋里的几根冬笋走进厨房。父亲脱掉脏衣服,打水洗漱,很多时候沉默不语,只听见他洗澡搓澡的声响。屋外雪花簌簌落下,屋内灶台前火烧得正旺,发出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响。
另外一边,我们给祭祀品:鸡、鱼、猪头、年糕,还有三碗米饭都贴上红纸,放入木盆,在木盆边均匀地竖几棵蒜薹。祭品有熟的也有生的,有一年我等不及父亲回来,在祭祀前把孝敬老祖宗的红烧鱼偷吃了一大块,结果被我妈的火眼金睛发现了,换来了一顿臭骂。最后把装满祭祀品的木盆放进箩筐,由父亲和我哥抬去祠堂、土地庙和我们的老屋 (我和我哥出生的地点) ,我提着香火和纸钱跟着。先去老屋,那儿有我曾祖父母和祖父的灵位。同来老屋祭祀的还有小爷爷、伯父、两个堂叔几家人,都是男的,按习俗女儿家不能参加。将各家的祭品摆在灵位前的八仙桌上,上香、烧纸。小爷爷点香祈求祖宗保佑我们这些犬子犬孙,然后按辈分依次给祖宗磕头、敬酒,有的人嘴里念念有词。末了,堂哥点燃一挂鞭炮,地上掀起一阵呛鼻的烟尘。接着把祭品抬去宗祠,最后去土地庙,流程大抵雷同,只是祭祀的对象不同罢了。年年岁岁循环往复,唯一明显的变化是,我哥的肩膀渐渐高过了父亲的肩膀。后来轮到我和父亲抬,只是这样的情况大抵不多,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吧。
下午两三点,祭祀达到高峰,村里响起频密的爆竹声,有时长,有时短,远远近近回荡在山坳里。
祭祀完赶回去准备年夜饭。邻居家在贴春联,比我大几岁的建华脚踩着凳子,小心翼翼的把糊了浆糊的春联贴在门框上。那些年,我们家很少贴春联和年画,父母对那些没有什么热情。我们的厅堂一直贴着一张年画,画里面三个胖娃娃和一个额头肿得很高的白胡子老翁,腾云驾雾,带着装满两鼎的金元宝和绿色的百元大钞,在当时的我看来,荣华富贵应该便是如此。
邻居家两三点就开始吃年饭,我们家向来比较晚。我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每年轮流在伯父家、我们家或叔叔家过年,吃不了几口也要来看一看,提着她的火盆慢慢地走来,又慢慢地离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点一挂爆竹,我们也围着桌子把年夜饭来吃。江西的天气过于湿冷,桌子底下放一个火盆,烤一烤冻僵的脚。年夜饭的主菜是一大盆乱炖,我们叫“暖锅”,汤底是熬猪头猪肉的汤,材料有猪大骨、炸豆腐、蛋皮、肉丸子、萝卜、大白菜、豆腐、年糕。另有几个菜,煎鱼、红烧鸡块、八宝菜、米粉蒸肉。佐以滚热的糯米酒,有微微的度数,但也足以让不胜酒力的父亲喝得脸颊通红。菜不算多,但觉得很丰盛了。


吃完年饭,我们出去走走串门。小孩子在打完的鞭炮土堆里找几颗爆竹,屯起来慢慢玩。
天完全黑了,我哥吹着口哨回家,我们在房间里嗑瓜子、剥花生,一边等待春晚开始。房间里弥漫着炭火味、父亲的二手烟和老式彩电传出的歌声,把赣东北冬天湿冷的气温抬高了几度。平日严肃的父亲表情放松下来,点一支烟,翘着二郎腿,跟着电视里那些熟悉的旋律哼唱,但他从不会放开嗓子唱。我和我哥看到好笑的相声小品,从来没有放声大笑过,都是压制住脸上的表情,捂着肚子把笑声往里吞,因此我至今不会大笑,同时把我的笑点拔到很高。我哥曾一度喜好相声小品,每年都期待他看好的冯巩、赵本山、陈佩斯等人演出好的节目,然后和别人交流观后感。或许会在来年学校的某个晚会上,和同学模仿一出赵本山他们的小品。以及将新的歌曲抄在抄歌本上,给自己,也给同学。抄歌本贴着港台女明星的大头贴,指甲那么丁点大,却让人看得入迷。
而我母亲,那些年她身体不太好,加上年前这么一通忙活把她累得够呛,于是她收拾完饭桌便早早上床坐着,没看几个节目就开始打盹。我那时幽幽地担心,要是哪一天母亲不再下床,我们的年怎么过。总之,我们家是这样温温吞吞的情形,邻居家则在厅子里烧旺火,泡壶热茶,就着瓜子花生,聊天助兴,怎么看都比我们家热闹一些。有时候,我哥中途会消失,八成是到小伙伴或亲戚家串门去了,那些地方他觉得更好玩。
春晚看到一半左右,都饿了。母亲坐在床头,捂着热水袋,眼皮打架,睡眼惺忪懒得动了。不过在母亲状态好的年份,我们也可以在年三十的宵夜吃上饺子。吃完宵夜,差不多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那些个十二生肖一一数过来的春晚的钟声,从遥远的北京传到一个个我们那样普普通通的农村,传到一个个平凡的家庭,我和我哥在那些钟声里一岁岁地长大,从小学到中学,跨过了一整个90年代。新年钟声敲响前的邻居家的门口,掐着时间点燃了爆竹的引线,然后是排山倒海的鞭炮声,赵忠祥、倪萍,后来是朱军、周涛的祝辞被淹没得一干二净,只有到第二天重播时再来听一遍。邻居们打的是关门鞭炮,我们家不打。父亲在大年初一天还没亮起来打开门鞭炮,算是关门开门都照顾到了。而我那时常常在睡梦里,很少听见父亲打鞭炮。除夕和正月头三天,电灯不熄,称为“照岁”,我们在白炽灯的照耀下进入睡乡,嘴角留着年夜饭的味道。
初一天蒙蒙亮,邻居家的开门鞭炮把我们吵醒来。武峰海峰两兄弟起得更早,他们笑嘻嘻的搓着手,钻进我们的房间,一把掀开我们的被子,把冰冷的手往我们身上抓,然后又一阵风地跑掉,留下一串得意的笑声。 这一天,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晚起床,除非下雪天或者有人喊我捡爆竹,才会果断穿上衣服冲出去。初一早上,村里人去庙里上香,母亲也去,我们跟着去玩一玩,拜拜菩萨。 初一各家都不开灶,用火炉热一热除夕的饭菜。也不串门拜年,都窝在家里,回看春晚。
初二开始出门拜年,去外婆家,那是我曾经最期待的节目。我幼时,母亲骑自行车带我和我哥去拜年,我坐前排副驾驶,我哥坐后排。乡村土路颠簸厉害,所幸我们冬天裤子穿得厚,免去被震麻痹的苦痛。给几家人的拜年礼品挂在车把上,母亲车技了得,从未失手。
外婆家在半山腰,那时没有通公路,只有一条古老的山路。母亲把自行车放在山脚的表亲家里,然后提着东西带我们徒步踏着石头铺的小路,翻过几个山头,临近中午才到。后来外公外婆都过世了,给舅舅和姨妈拜年的任务则交到我哥和我手里。我们非常享受做客人的感觉,可以说是正月里的巅峰时刻。但终于有玩腻的时候,几天后我们准备收拾东西告别,这时,我们唯一期待的无疑是压岁钱。此处有些略显尴尬的回忆,有时候我们都快要走了,还没见有给压岁钱的动静,以为亲戚(舅妈、表姐或者姨妈)给忘了。于是我们十分焦虑,恨不能提醒她们。直到我们的前脚带着遗憾,“依依不舍”地迈出亲戚的家门时,她们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是的,她们终于把赤裸裸展现在外的纸币塞到了我哥手里。那一刻,我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收压岁钱是一门礼节的哲学,但我们只是轻描淡写地假装不要,一两个回合,便抵不住诱惑收下了,这显然是不合格的。正确的姿势是,要表现得意志力坚定、不为所动,动作和表情都要到位,不管是真是假都要经历过一番推拉拽扯,才算是合格的压岁钱过招环节。想想那些姨妈、姑妈常年干农活的有力的双手吧,一定会把任何一双稚嫩的手腕弄得酸疼,所以还是收下为好,也免得大家累得慌。另一种给压岁钱的情况,更具进攻性,就是上门做客的客人,要给主人的小孩压岁钱,客气来客气去,最后只好偷偷塞在屋里的某个角落,例如衣柜里、被子下、雨靴里,然后回头告诉那家人钱塞在哪里。那时的压岁钱,一直苦苦追着CPI指数跑,从2块、5块,10块,到我实在不好意思再收的时候,就停留在了20块,没有再多过。但是,对我们来说却是天上掉下来的肥肉,我哥在回去的路上想尽法子抽取一小部分进入私囊,剩余的大头一律上缴,最终充当开学的学费。
正月另一个巅峰时刻是,村里有人带头张罗舞龙灯,这一典型的众筹狂欢活动,让每天因吃吃喝喝有点腻味的正月立刻变得松软、湿润,充满生气起来。初二三动工扎龙灯,赶在初五左右出灯。
大人有大人的龙灯,小孩有小孩的龙灯。有那么几年,我哥召集小毛、黑皮几个扎“草龙灯”,他们要趁此机会耍一把,赚他一票。普通的草龙灯用稻草和萝卜扎,做工粗糙,毫无美学感可言。我们扎的却颇费心思,所以很上档次:树根的龙角,竹篾的龙身,丝质的龙珠,甚是活灵活现。大龙灯逢单出灯,挨家挨户串门,我们的草龙灯也跟着“趁火打劫”,收红包收吃的,赚得满满当当。舞龙灯闹到正月十五,元宵那晚,像股东分红一样,大家分礼金,有包糖果的包裹,有票额参差不齐的礼钱,按地位和重要性酌情分配。
舞龙灯正热闹的初五六,轮到表哥表姐来我们家拜年,大大小小来一帮人,一张八仙桌坐不下,意味着母亲要从早到晚做一整天的饭。到了晚上,家里床铺不够,村里没有宾馆,便去邻居和亲戚家借床位。那是90年代初期,70后的表哥表姐们跑到温州、厦门的工厂打工,包吃包住(很多年里我都怀念包吃包住这个词,觉得很踏实)。带着他们时髦的衣着和见识回来,不一样的发型、不一样的西服、不一样的皮鞋。还有时髦的黑胶歌带,陈百强小虎队草蜢,《偏偏喜欢你》《潇洒走一回》《走四方》,启蒙了我们对靡靡之音的爱恋之情。可惜那时我家还没有电视,更没有录放机,只能听听对面邻居家放来的歌声。初十左右,他们赶在工厂开工前包车去到不同的城市,有的要去新的地方,重新找东家。我们要等至少一年,甚至几年再见一次面。到这里,正月的余额就所剩无几了。
2001年春节后,我哥坐火车去了更南的南方。之后的两年,他都没有回家,改由我和父亲抬祭品去“请年”。开始,我还不习惯我哥不在家过年,觉得寂寥了很多。我写信给他,告诉他家里的情况。
2003年冬天,大表哥去世,我哥回家,母亲从杭州回来。我们一家再次团聚,我哥从广州带回来包装甚好的红酒,在年夜饭的时候喝,父亲说酒太贵了。我哥说一年也就一回,那晚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他谈及那两年在外地的生活,但都是阳光的一面,另一面他都留在了肚里。那一次,酒量不胜的我喝多了,在屋后的菜地呕吐起来,然后倒在床上昏睡过去。8点钟时,我哥喊我起来看春晚。
第二天的大年初一早上,我们打破常规,去舅舅和姨妈家拜年。堂兄志迎和志鹏骑摩托带我们上山。再过两天我哥就要去广州,母亲随后也要出远门,所以我们来去匆匆,没有在舅舅和姨妈家留宿。我们母子三人走夜路回家,以那别样的方式重温小时侯母亲带我们所走的路。四周山川静默,惟有我们的脚步声。我呼吸着冷洌的空气,想着眼前的每一刻都独一无二,甚至永不再有,正如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不可停驻。岁月如斯,忧伤如斯。
那是00年代我们在老家过的最后一个年。直到2017鸡年春节,这一“记录”才终于画上了句号。



第一稿2011年,改于2020年1月
过年杀猪
在我们那,大人去别人家拜访,一般都会去猪圈看看,并夸那家人猪养的好,这是必要的礼节。夸奖词——长得像样——通常也用来赞美小孩。故此,每次别人向父母说我们长得像样,我就会觉得别扭。
多年以后,我像当年表哥表姐一样,一去姨妈家就进猪圈看看,然后夸姨妈的猪养的好。
姨妈的猪确实养的好。每年都可以出栏几头。留下一头特别肥的过年。自家留一些肉腌起来,多的卖给亲戚和乡邻。
杀过年猪有的忙几天。第一天上午,叫来屠夫和几个抓猪的壮士,准备好必须的家什:木架子、大大的椭圆型木盆、案板,还有各种刀具。屠夫磨刀的当儿,主人要准备好刨猪毛用的一大锅开水,接猪血的小木盆,和用来招魂的盛猪食的桶。此时,一生中吃得最饱的猪在静静等待命运的安排。对像看戏一样的小孩来说,拉开序幕的时候是,主人拿着猪食桶把猪引出猪圈,一边叫唤着平日里喂猪时的叫声:nuo ni nuo ni nuo ni ni......直到猪被壮士抓住,拖上木架子,按住。猪嘶叫的声音响遍整个村子,主人也提高嗓门召唤:nuo ni nuo ni ni!!!......两个声音搅和在一起,听起来有点伤感。
小孩的这幕戏的高潮即将来临。高潮临界点是考验屠夫水准的一刻。那一刀没捅准确,猪会变得更加暴躁,壮士略有松弛,猪就可能挣脱逃掉。屠夫很少失误,所以很难成全孩子想出点事、看好戏的鬼念头。在他们看来,挣脱逃掉的猪是有几分悲壮的。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高潮注定的脚本。哗哗的血流注入木盆。不久,猪像泄气的皮球,瘫死在木架上。
刨毛看起来是件轻快的事,滚水一浇,拿刀子哗哗就把毛刮掉。猪头上刮不净的毛用烧着的塑料膜滴在上面,冷却后连毛一起撕掉。
场面和开水一起冷却下来。
对解剖感兴趣的同学还会继续看。我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边,女主人在为晚上的杀猪饭做准备。
冬天的晚饭来得很快。才三、四点孩子就要受家长嘱托挨家去请亲戚和邻居来吃杀猪饭,还不忘教孩子谦虚的说:晚上去我家吃几块猪血。
亲戚一个个来了。几张八仙桌摆满了和猪有关的菜。斟满自家酿的米酒吧,长辈请上座,孩子别捧碗出去吃把碗打碎了。一切的声音,一切的气味构成了乡村腊月的图景。饭后,主人叫各家带走一碗猪血。
接下来熬猪油,那一锅滚烫的油让人毛骨悚然。油渣却是很好的零食,光那咯吱咯吱的响声就诱惑人。
用来祭祀的猪头还要花不少时间才弄干净。
眼看离过年越来越近,不知今年姨妈家的猪养得怎麽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