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到来的2020
2020年到来的时候,我在开车。12点之后,一切似乎并无变化。车子没有飞起来,眼前没有出现外星人,城市的灯火还是永不熄灭,路边小吃店依然热气腾腾。可是我们都活着来到2020了啊,这不可思议的年代,一切怎么还会和从前一样呢。 小时候是很爱看科幻故事的,而2020是故事里频繁出现的年份。2和0这两个数字的反复排列,工整神秘而又遥不可及,比千禧年更加意味深长,仿佛一个可以承载任何幻想的容器。你或许曾经无数次地想象它,却从未曾想到能够接近它。当一切突然降临在眼前,伸出手就能感受它冰凉坚硬的质感,只觉一切发生得太快,而又完全不同于想象。 一些幻想中的事没有发生。我们还没有发明可以代替人类的超级智能机器人,没有发明摆脱死记硬背的记忆移植,没有发明能在天空、陆地和海洋一键切换的高速交通工具,也没有发明能治好大部分疾病的医疗仪器……那些我幼年时对2020想象的碎片,并未在它真正到来时拼合起来。 十几岁时,我对未来还有新的想象。那时候我大概读高一吧。买了人生中第一台联想牌多媒体电脑,用SONY的walkman听朴树的《我去2000年》,读新概念作文、网络小说和《南方周末》。偷偷用家里的电话拨号上网,在聊天室、bbs和各类文学网站中,自以为深沉地聊天写字,认识了许多比我大的朋友,迫不及待地想和他们一样独立而自由,过自己选择的生活。是的,虽然这一切如今已变为古董,有些甚至已荡然无存。但在那个时候,我们毫不怀疑我们是生活在怎样一个新鲜的世界里啊。一切都如此令人振奋,这个将要到来的世界,虽然还为优美的黑丝绒窗帘所遮盖,但风吹起时漏下的那一丝光,已经如此让人目眩神迷。我想当我成为一个大人的时候,世界已经是我们的了。在我们拥有它之后,它将不再陈旧、缓慢、冷淡、保守,我们都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穿着自己喜欢的奇装异服,留着自己喜欢的古怪发型。男生爱男生、女生爱女生是自然而然的正常事件,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更不会是值得被拿来讨论的话题。我们不再是工厂里的机器零件和马路上的有轨电车,我们读书、我们写诗、我们醉心音乐、我们的眼睛里有爱情……我们在头脑和思想的驱动下认真生活,而非服从于生物本能和既有秩序。是的,在那个短暂美好的时期,我认为这是我们和比我们更年轻的孩子们所要迎接的未来。 而未来没来。 后来我们走得很快。许多东西销声匿迹了,许多坚持也就不再坚持。去年夏天,我才在音乐节见到朴树。第一次在现场听他唱《new boy》,唱我们的生活甜得像糖,以后的路不再会有痛苦。我听到站在我身边的姑娘大声的哭了。此时我已经超过三十岁,环视周围,身边大多数人早已结婚生子、安身立命,比曾经父母管教我们更严格的管教孩子,很多女性甚至选择回归家庭。不同群体间相互对立,人们隔空用键盘彼此攻击;网络的触角延伸至世界的任何角落,海拔千米的山顶仍可移动支付。没有人可以凭空消失在这个时代,但许多人自愿在彼此的世界里死去。我们的选择看似数不胜数,支配选择的动力却越发单一并指向物质。人们希望把所有的碎片时间用娱乐填充,避免思考没有答案的问题。在廉价热闹的包围中,孤独依旧显得可耻。 也许对这样的未来有多失望,就有多不想面对2020年的到来。仿佛从这时起已经进入了退无可退的底线,许多自以为是的努力宣告失败,许多珍视的东西无人在意。这个世界还会更好吗?这个世界还会更糟吗?我和这个世界,到底是谁欺骗了谁?没有答案。 我只是逐渐发现,20年代是一个比我高大很多的东西,它俯下身来,离我太近,一个影子就几乎遮蔽了面前的光亮。我有点看不清楚,有点惶恐,对于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亦不像少年时那样乐观。但是,仍然想带着那些始终不愿丢弃的不切实际地往前走,并固执地相信着一些东西。 新世界,愿我们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