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的五副面孔》笔记:颓废
关于颓废的概念
在这个世纪里,文明的存在在运动中瓦解,在一种趋向最糟糕境地的极度冲动中,文明将它所激起的旋风中化为碎片。既然没有什么能阻止它掉入深渊,那就让我们抛开对它的道德讥评,让我们就在令它欢欣的无度中,去努力发现某些令人兴奋的事物,发现某些企求我们节制自己的义愤并重新思考我们鄙薄的事物吧。
并不是机器驱使文明的人走向末日;而是文明的人发明了机器,因为他早就走上了通向末日的路;他寻找手段和辅助工具以更快、更有效地达到那儿。不满足于跑,他宁愿取车趋赴毁灭。在此意义上,也仅仅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文明人的机器能让他“节约时间”。
——E.M.齐奥朗,《堕入时间》
关于颓废的各种说法
拉丁语名词decadentia,是现代欧洲语言中一些相关词语的源头。
几乎所有的古代民族都熟悉这种或那种形式的颓废神话。时间的破坏性和没落的宿命属于所有神话-宗教传统都拥有的重要主题。
希腊人的时间感的内核:时间被当成一个“衰退过程”来经验——持续进步的概念闻所未闻。
颓废因而成为世界终结的痛苦序曲。
亨利-夏尔·皮埃什
从“颓废”到“颓废风格”
从一般颓废走向文化颓废: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顶峰是二十世纪的“颓废美学”这个美学-历史范畴的出现。
现代美学的颓废概念的根源:浪漫主义。(但浪漫主义从未以颓废作为纲领)
style of decadence 最早引入者:德西雷·尼扎尔。认为艺术的颓废风格过于重视细节,破坏了作品与部分间的正常关系。
孟德斯鸠:在诸多帝国的历史中,没有什么比大繁荣更接近颓废。
埃内斯特·勒南
最早将颓废视为风格:泰奥菲勒·戈蒂埃,《恶之花》序言。“为艺术而艺术”的倡导者。“被不恰当地称为颓废的风格无非是艺术达到了极端成熟的地步,这种成熟乃老迈文明西斜的太阳所致:一种精细复杂的风格,充满着细微变化和研究探索,不断将言语的边界向后推,借用所有的技术词汇,从所有的色盘中着色并在所有的键盘上获取音符,奋力呈现思想中不可表现、形式轮廓中模糊而难以把捉的东西,凝神谛听以传译出神经官能症的幽微密语,腐朽激情的临终表白,以及正在走向疯狂的强迫症的幻觉。 ”
颓废中社会的特征是“无政府”的程度日渐其深,以及社会结构各元素之间的等级关系逐渐松弛。
颓废时期会有利于艺术的发展,而且更一般地说,会最终导致对于生活本身的一种审美理解。
颓废风格只是一种有利于美学个人主义无拘无束地表现的风格,只是一种摒除了统一、等级、客观性等传统专制要求的风格。如此理解的颓废同现代性在拒斥传统的专暴方面不谋而合。
颓废欣快症
魏尔兰《黑猫》发表团体宣言,发起“颓废主义”运动。《颓废者》杂志出现。
于斯曼《逆流》:颓废的巅峰。于斯曼的小说似乎既是颓废心理学——或者不如说心理病理学——也是颓废美学,在他的小说中这两个领域实际上不可区分。将现代性-人为性-颓废完全等同。反自然又绝对新异的美。就颓废审美化而言,《逆流》也许代表了一个极端。
一种文学的机体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坏,它被观念的时代削弱,为句法的无度所耗尽,它仅仅对那些使病人发热的奇癖敏感,尽管如此它还在迟暮之中仓忙去表现一切,这种文学的颓废注定会弥补所有对于快乐的疏忽,并会留下有关苦痛的最幽微的记忆——这种文学在其锤死的卧榻上,以最完美和精致的形式,在马拉美那儿得到体现。
奥斯卡·王尔德
巴茹
宗教,习俗,正义,样样都在衰朽……在一种衰落文明的腐蚀活动之下,社会分离崩析……我们把这一页交付给谋杀式的革新,交付给令人麻木的无畏,交付给三十六中基调的纷然杂陈,这三十六种基调同被称为公共道德的古老传统几近不相容。
蒸汽和电力是现代生活两个不可或缺的动因。我们应该有一种同科学进步协调一致的语言和文学。这难道不是我们的权利吗?这不就是所谓的颓废吗?就算是颓废吧。我们接受这个词,我们是颓废者,因为这种颓废不过是人性向着种种理想的攀进,这些理想被认为是不可企及的。
对于后浪漫或者现代时期,法国批评:无统一概念。英美批评:现代主义。意大利批评:颓废主义。
尼采论“颓废”与“现代性”
《论瓦格纳》中,尼采指出:
一旦你获得了发现颓废症状的敏锐眼光,你也就理解了道德——理解了它在至为神圣的名义和价值准则之下暗藏着什么:贫困的生活,终结的意志,高度的倦怠。道德否定生活。
颓废的策略是一种说谎者式的策略……它能够使虚弱显得像有力,衰竭显得像充盈,怯懦显得像勇武。颓废是危险的,因为总是将自己伪装成与它相反的东西。
辉煌灿烂地表现在战争和类似战争的运动会中的古代民族能量和民族激情,如今已转变成无数的私人激情……恰恰是在那些“衰竭”时期,悲剧会遍布家庭与街巷,会诞生伟大的爱与伟大的恨,而且知识的火焰会照耀苍穹。
对尼采来说这样一个自然过程(民族之秋)并不必同颓废相联系,颓废是意志状况的一种现象——它是生活意志的丧失,这种丧失促成了一种针对生活的复仇态度,并通过憎恨来表现自身。
照这么理解,颓废——总是涉及到自我欺骗——是一种恒久的危险,属于每一个时代,而不仅仅属于那些习惯地被认为颓废的时代。
人们未能把颓废理解成一种心里状况,并把它的结果误当成这种不适的真正原因;例如:所有的宗教道德。
颓废和颓废者这两个词给尼采提供了综合和统一大量相关概念(没落、堕落、病态等)的机会,这些概念是他的生/死辩证法的构成元素。
每一种艺术,每一种哲学,都可以视为一种救助,它要么服务于正在成长的生活,要么服务于正在没落的生活:它总是以受难或受难者为先决条件。但有两种受难者:首先是那些因生活过度完满而受难的人,他们需要一种狄奥尼索斯式的艺术,以及一种对于生活的悲剧洞察力与观点——其次是那些因生活贫乏而受难的人,或是另一方面,疯狂,骚动和麻木,向生活本身报复——对那些如此贫乏的人来说,这是最能获得满足感的一种疯狂!
颓废是一个“意志”问题,是一种“理想”,它不是没落本身,而是接受和促进没落。
《现代主题》一书中,奥尔特加写道:最近几个世纪的思想尽管是反基督教的,我们却看到它却采取了一种同基督教生活态度极其相似的生活态度。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现代的“文化教义”只不过是“一种没有上帝的基督教”。
超生命的价值根本上就是反生命的价值,从而也是颓废的标志。
颓废主义
《颓废主义与批评》
《从浪漫主义到未来主义》
《颓废主义诗学》
一般美学观点:将颓废等同于为艺术而艺术、形式主义和唯美主义。
更具体的方法:浪漫主义直接产物。
克罗齐:反浪漫主义,反颓废主义。认为浪漫主义应对艺术的深重危机负责,这种危机构成现代的突出特征。区分了颓废和颓废主义。
浪漫主义——无论它怎么称呼自己——是现代的病症,是一切颓废的起点。
颓废是一个更普遍的概念:它指生活各个方面的衰败——道德、政治、宗教和艺术的颓废作为互相包含的整体。
对克罗齐来说,颓废主义就像巴洛克艺术一样——二者有着无数的共同点——是永恒美学的“罪孽”甚至更一般地说,是永恒的人类“罪孽”的一种具体历史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