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广播》读书笔记
很喜欢这样轻松简短幽默又真诚,偶尔也能看出些人生哲理的随笔。以下摘抄:
若是不穿意大利品牌服装,去餐馆都要被带去冷板凳。总之那是个以服装取人的国度。至于人格啦能力啦,在日常生活层面几乎派不上用场。不管什么都首先取决于外观。因此,人们无不衣冠楚楚。 我想,人的实质这东西,再上年纪也是改变不了多少的。就算因为什么而痛下决心重新做人,而一旦那个什么没有了,差不多所有人在差不多所有场合也还是要“吱溜”一下子返回原形,一如复位合金恢复原状或乌龟缩回洞穴。说到底,决心那玩艺儿只不过浪费人生能量罢了。但是,如果反过来认为不变也无所谓,那个人却又变了,不可思议。 每做一场梦,都觉得身上的疲劳多少减轻了一些。这时间里,耳边一直响着惬意的古巴音乐。这么着,电影也许有看漏的部分,但走出电影院时,我的身体已经通过做的几场梦而彻底恢复——用旧唱片评语来说,简直“等同新品”。这让我切切实实感到:我不是用脑袋,而是用整个身体来正当理解和评价这部电影的,我已经让影片彻头彻尾渗入身体,一口接一口吮吸它的营养 对于我,猫终归是要好的朋友,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等的伙伴。作为印象,总觉得教它做什么是不对头的。所以,希望猫山君(请允许我将其拟人化,以这个名字称呼)也堂堂正正地活着。当然我不是说猫作揖就不可以(我认为那也是不卑不亢的表现),但对我来说,猫山君是自由而Cool(酷)的存在。 在罗得岛上空 或许,我们平时过于将死置之度外了(若一个劲儿考虑死,那也太累了)。但某个时候,会由于某个机缘而突然在脖颈上实际觉出死的气息。 飞机引擎死火后,四下鸦雀无声,惟有风声微微传来耳畔。那是个晴好的秋日午后,万里无云,整个世界一览无余。粗粗拉拉的山峦曲线、一棵棵松树、点点分布的白色房舍就在眼下舒展着。爱琴海在远处闪着亮光。我在那上方漂浮着、彷徨着。一切都呈现出虚拟的美,静悄悄的,远在天涯海角。就好像原来把所有东西捆在一起的带子因为什么而解开滑落一样。那时,我觉得自己就这么死掉也无足为奇。之于我的世界已然分崩离析,而此后世界的运转同我概无关系。自己变得透明,失去肉体,只有五感留下,像善后似的把世界看最后一眼。那是一种甚至不可思议的、安谧的心境。 (我:记得村上在《刺杀骑士团长》里面也有类似的描述,主人公的妹妹患有先天心脏病,一次两个人去某个山洞里玩,妹妹人小钻进了一个漆黑的小洞里多时不出来,“我”在外面等得焦急,后来总算出来了妹妹却说在洞里见到了卡通里才有的一只兔子,说它真的存在哦,听起来充满玄幻意味。几年后妹妹因为疾病去世了,主人公每每想起那段往事,总觉得妹妹似乎在那个洞里就离开世界了,后面活着的那几年是上天为了让她多陪伴家人而给的恩赐。这一段给我的印象很深,因为写得如此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生活中确有好多事冥冥注定早有预兆。) 或者不如说,我甚至觉得我的一部分已经在那时死掉了,在澄澈如洗的罗得岛的上空,无声无息地。 柿籽花生 同花生相比,我是喜欢柿籽,这点我情愿承认(总的说来我喜欢辣的超过甜的)。 可是,吃柿籽花生的时候,我以最大努力克制自己的内在欲望,而尽可能公平地对待柿籽和花生。半强制性地在自己心目中确立“柿籽花生分配体制”,在这一特殊体制之中寻找乖僻而微小的个人欣喜。并且再次确认这样一种世界观:世上有辣东西有甜东西,二者要相互配合以求生存。 先看后跳也不坏 “跨越本身并没有多难,难的部分从即将着地时开始。”是啊,听他这么说的确如此。若仅仅乘势跨越,只要身强体壮,谁都不在话下。问题是不着地是不可能生还的。 内容与此相反,大江健三郎过去有一本书叫《先跳后看》。想来不可思议,年轻时瞧一眼书名,心里就深表赞赏:是啊,是要先跳后看的啊!这或许也是一种哲学。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我也有过几次冒险。当然,无论哪一次都不是骑摩托跨越大峡谷那样的英雄壮举,但对当时的我来说毕竟是相当了得的冒险。既有着深思熟虑之后的跳跃,又有没等考虑好——有时并不具有胜任考虑的脑袋——就先行动的跳跃。受伤固然受伤了,所幸不是致命伤。所以才得以被世人大体称为“作家”,四肢健全地写这类不三不四的文章,一天天得过且过。如果有人问我愿不愿意重新年轻从头活起,那么我只能回答:不,可以了。我可不愿意再干一次那种可怕的事,真的,不是开玩笑。 奥布拉迪·奥布拉达(Ob La Di, Ob La Da) (我:“背景音乐”这个词用得太恰当了,对于我,很幸运也拥有一些类似青春的背景音乐的东西,顺境逆境都伴随我一步步走过,也许不是唯一好听也不是最好听的音乐,但其中有我活过的痕迹,自是不同。) 高中时代一头扎进爵士乐和古典音乐,总的说来,对“甲壳虫”是敬而远之的。因为社会上有人气,在心里倒是“唔”了一声。毕竟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难免采取那种不地道的态度。但不管怎么敬而远之,广播中也还是震耳欲聋地播放“甲壳虫”的走红歌曲,以致结果上“甲壳虫”的歌也还是成了——尽管我说三道四——之于我的六十年代背景音乐那样的东西。现在自是心悦诚服:了不起的乐队、了不起的歌曲啊!为什么年轻时就不能乖乖接受呢?得得! 猛然心有所觉,原因是他们演奏的《奥布拉迪·奥布拉达》没有第三部分,即没有AABA这一形式的B部分,只将A部分反复演奏不止。于是我忽然心想,“没有B部分的人”那样的人在人世间偶尔也是有的。所说的话每一句听起来都言之有理,而对整个世界的探求却缺乏深度,或者莫如说好比进了环行路而找不到出口……遇到这样的人交谈起来,到底让人疲惫不堪,那种疲惫感又意外挥之不去。 粗卷寿司和棒球场 无论各人情况如何,人生总要自行流向前去。给我做粗卷寿司的年轻师傅很早以前就另起炉灶,远走高飞了。不觉之间,那家寿司店也不再去了。不过,粗卷寿司不错啊!星鳗啦鱿鱼啦煎蛋啦鸭儿芹啦葫芦条啦,好多东西一起钻进一个被窝,看着都让人开心。 相当有问题 但时至如今,傍晚一个人坐在院里椅子上细细回想人生旅程,开始觉得自己这个人也好自己写的小说也好的确是相当有问题的(现在也同样)。这样一来,我就想,相当有问题的人写相当有问题的小说,即使给人指脊梁骨也是奈何不得的。而这样一想,心里就多少畅快起来。自己的人格和作品哪怕再受指责,都可以满不在乎地来一句:“对不起啊,本来就是相当有问题的嘛!”比方可能不确切,就算台风和地震给大家带来了麻烦,也只能说道“有什么办法呢?本来那就是台风(地震)嘛!”——二者是同一回事。 和炸肉饼的蜜月 另外还在旁边一家面包店买刚炸好的面包,去附近公园把炸肉饼夹在里面,不想麻麻烦烦的事,只顾吃个不停。世上有许多美食店,但就快乐来说,哪里也比不上在晴朗得令人心旷神怡的秋日午后坐在公园长椅上无忧无虑地大吃特吃热气腾腾的炸肉饼面包那一时刻。比得上吗? 啊,不妙 幸运事集中找上门来之后必然要你退回老路,人生便是这样一个东西,真的。 袖珍晶体管收音机 音响器材发展了,听的音乐也由迈尔斯·戴维斯、巴赫向“红辣椒”突飞猛进(怎么说呢,未免气势汹汹),但我心底总有那个小收音机的身影,就连那黑色皮套的气味儿也清晰留在记忆中。而且,每次在哪里听得阿尔玛·柯冈的老歌,一个十一岁少年所感觉的风的轻柔、草的芳香、夜的幽深就会活生生苏醒过来。音乐是真好啊!那里总有超越道理和逻辑的故事,有同故事密不可分的深邃而温馨的个人场景。假如这个世界不存在音乐这个东西,我们的人生(即某一天变成白骨也无足为奇的我们的人生)势必成为更加难以忍受的东西。 这样就行了 看样子她们并非由于英俊这一个原因而中意我的。而恐怕是综合了我的想法、感觉、爱好、谈吐等种种要素(我甚至悄悄自负,脸蛋也应该多少包括在内)而看中——尽管是一时的——作为综合体的我的。毫无疑问,这对于我乃是超越英俊还是不英俊的富有营养的事实,对于我度过漫长而麻烦的人生是相当大的鼓励。 圆周率老伯 早上起得早(一般五点左右),常听广播。在厨房做咖啡或烤面包片时间里,基本打开NHK早间广播节目。倒也不是听得多么认真——此外无事可干,半听不听地听着。 早上五点就听NHK广播节目之人的绝大多数是——可想而知——老年人。播音员也完全像对老人讲话那样播报,介绍的来信大多来自老人。音乐也不是热门歌曲排行榜前二十首里边的,而是大田区儿童合唱团唱的瀑廉太郎的《花》那种涩味十足的东西。 近来听的过程中,一个节目念了一位六七十岁男子的来信。此人某日决定背圆周率——能背多少背多少——现已背到六百位。他说,每天早上都行云流水背诵一遍。这样可以防止大脑老化。世上什么人都有。 不过我想,此人在家里恐怕很难实际得到家人尊敬。天天早上大声背圆周率背到六百位,再是家人也难免渐渐厌烦起来。诚然是一项伟大的成就,问题是现实中很难出现需要六百位圆周率的事态。将圆周率密码化,然后用强力电波向宇宙不断发送——这样的研究过去倒是在哪里有过,现在莫非仍在进行?为什么要发送那样的电波呢?为了同宇宙某处可能存在的知性外星人取得联系。为什么发送的是圆周率呢?据说,圆同其直径的比率是各国通用或者应说是宇宙通用的东西,任何文明达到一定阶段都必然发现圆周率。所以,将圆周率把握到怎样精确地步,就成了衡量文明的一个尺度。 因此,特拉法尔马星人解读电波送过来的密码,从而得出这样的认识:“喂,老兄,那边太阳系方面好像有懂得圆周率的文明!”(受到过去日活电影影响的外星人)“哦——,不得了,知道六百位了!郁闷啊,过去投一颗超级氢弹好了!”这一来,倒是有些麻烦。 可我何苦从一大早五点就担心特拉法尔马星人呢?这恐怕也是因为圆周率老伯出场的关系。NHK广播也成问题! 像恋爱的人一样 热恋当中是会有这样的事。意识就像蝴蝶在心情舒畅的空间里翩然盘旋,忘记自己此刻正在干什么了。蓦然回神,已流逝了很长时间。 十六七岁少男少女的恋爱,感觉上相当通透。因未谙世事,现实中固然有手忙脚乱的表现,却也因此而清新可人充满感动。当然,那样的日子转瞬即逝,意识到时已经永远失去了。而只有记忆仍保持原有的鲜度,卓有成效地温暖我们剩下的(痛苦多多的)人生。 我一直在写小说。即使在写东西方面,这种感情的记忆也非常重要。上了年纪也仍在心中保留那种水灵灵原生风景的人,如同体内暖炉仍有火苗,不至于衰老得那般凄冷不堪。因此,哪怕为了储存宝贵燃料,年轻时也最好不断谈恋爱。挣钱重要,工作也重要,但一心仰望星星和为吉他曲发狂那一时期在人生中极其短暂,十分难得可贵。 长寿也…… 活太久怕也意思不大啊!这是因为,年轻时死去的作家留下来的是永远年轻的照片,而得以长寿的作家大部分都定格在死前不久的照片上。 不争吵 如果说世上什么对人的伤害最深,那其实是受到不应有的夸奖这点。因了那种夸奖而毁掉的人我见了许多。人一旦受到夸奖,势必为了回应而勉为其难,结果迷失了本来的自己——这样的例子为数不少。所以,如果你无缘无故(或者有缘有故)被人指责受到伤害,你不妨为之庆幸,为没得到夸奖而欢天喜地。话虽这么说,做到怕是很难的,是的,很难。 柳树为我哭泣 喜欢柳树吗?我可是相当喜欢。一次我找到一棵树形端庄的柳树,请人栽进院子。兴之所至,搬一把椅子在树下悠然看书。冬天到底寒冷,但春天到夏初时节,纤细的绿叶迎风摇曳,沙沙低语,令人心旷神怡。柳树生命力顽强,任其生长,叶片很快过于茂密,要时不时请园艺工来“理发”。和人一样,理完发显得潇洒有致,枝也轻了。那在新风中摇曳的样子,看上去简直就像少女们不知疲倦地终日以舞蹈为乐。起跳、挥袖、旋转。柳树这种树虽然苗条优雅,但有句话说“雪不折柳”,意思说同格外粗壮的树相比,婀娜多姿的柳树反而顽强耐久。 高尔夫那么有意思吗 在此我有个建议。伍兹君别戴帽子,而代之以将Nike标记刺在额头上如何?这样,一来不必一一摘帽戴帽,二来不必洗,也用不着担心出汗弄湿。而且一辈子如影随形。 我喜欢越野滑雪。北海道一带的高尔夫球场到了冬天一积雪,就成了像模像样的越野滑雪场。坡势徐缓的山丘无边无际,这里那里点缀着漂亮的树林和水池,四周阒无声息,不时有北海道狐狸朝这边转过充满好奇心的脸。委实妙不可言。 只要有路 跑步一个人做得来,只要有路,无论哪里无论何时都不在话下。除了一双合适的鞋,无需特殊器具。如此这般,二十年来我天天奔跑不止,跑起来让我痛快的,尤其是在旅行的时候。去陌生的外国城镇,早上起来在酒店附近一带悠悠然驱动脚步,实在开心得很。不仅开心,跑步时的速度(时速约十公里)极适合观赏风景。开车时看漏的地方也能闪入眼帘,而同走路观赏相比,消息量又大得多。若有感兴趣的,可以止步细细观看,还能和愿意和人亲近的猫玩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