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葬礼
2019年12月8日,躺在客厅简易床板上的爷爷像搁浅的鱼大口喘着粗气,目光迷离,偶尔能捕捉和识别出我和妹妹,颤颤巍巍想从被子里伸出手,但力气不够了。我很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主动握住他的手,可能因为长久以来的疏远,可能因为传来的难闻的气味。
12月9日清早,爸爸的电话响起,我知道那个时刻到来了,7:55。到达爷爷家,他的身上和脸上已盖上经幡,乐队奏着欢快的歌曲,虽说是喜丧,但实在有些过于欢快了。
这似乎是一场大家期待已久的死亡和葬礼,在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扮演好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儿子们忙前忙后,有经验的长者在那儿指点江山,各种人都在出谋划策,死亡到最后好像跟死者无关了。
葬礼更像是一场家族的盛大聚会,大家吃着,聊着,笑着,人类真得很神奇,虚构出一些意义,把人组织起来,让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总有亲人说,爷爷尽早走了比较好,活着也是受罪。这句话总是听起来很别扭,对别人的生命怎能如此妄下断言,即使是一个将死的老人。
12月10日,爷爷在家里摆放一天,供亲朋好友前来吊唁。没有人的目光在爷爷身上停留。
晚上,附近的老头老太早早来抢座,为了看类似于二人转似的表演,那些八九十的老太太抢起座位来的阵势真是生猛。表演者唱着黄段子,把老头老太们逗得嘎嘎乐。这些老头老太的粗鄙让我觉得有些厌烦,可转念一想,这就是最原始的生命力吧,只要活着就总有开心的事儿。
葬礼的每个环节都会跟钱扯上关系,一个流程就是一次打劫,从葬礼到殡仪馆到下葬,每次打劫都会成功,因为人们害怕因此交上厄运,也没有人希望丢了面子。
奶奶目光有些呆滞得坐在那里,我看不出来她是否因为爷爷的离去难过。觉得奶奶有些可怜,我和妹妹想陪她说说话,妹妹问她当年看上爷爷什么了,她竟然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说“他工作很上进”。爸爸的大哥有一张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大家传阅后都说年轻的时候还挺帅的,我问奶奶家里有没有相册或者照片,她说没有,突然觉得好心酸,这么多年过得也太粗糙了吧,连张家庭合影都没有,到底是什么让一家人过得如此疏离和没有情趣呢?奶奶当年应该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吧,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木讷,不爱笑的老太太了?
奶奶好像对楼下的表演也挺感兴趣的,我俩就陪她去楼下坐着看,我一直在偷偷看她,她一直都没有笑,目光呆滞,到最后终于笑了,对这笑我心里却有些复杂。不知道这60年的相伴,爷爷对奶奶到底意味着什么?有爱情吗,有亲情吗,我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出来。据说奶奶死后不会跟爷爷葬在一起,因为不是原配。听说奶奶也想葬在自己的老家。
奶奶的身上不时传来阵阵异味,闻得我想哭。印象中奶奶的被子毛巾洗得发白,小时候我很喜欢睡在奶奶的床上和被窝里,闻起来很干净。她已经衰老到了不在乎个人卫生的地步了。
12月11日,清晨五点,挣扎着从被窝里起床赶往奶奶家,爷爷要在6点36分被送出门。殡葬服务人员把爷爷用白布条像一件货物一样扎了起来,四个已经五六十岁的儿子把他抬下了楼,他应该已经很轻了,虽然个很高,但已经十多天没有进食了。抬担架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儿子们的孔武有力,但好像这一辈子,儿子们没能带来什么安慰,整个过程只有爷爷一个几十年没有联系过的女儿放声痛哭过。关系的疏离必是双方的原因,而从一方听到的永远是对另一方的指责,不过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到了殡仪馆,爷爷被塞进了一个小小的纸棺材里,殡仪馆的人给爷爷化了淡妆,爷爷的脸如同蜡像一般,很安详得躺着。随后,送入火化炉,灰飞烟灭了。
我们坐车把爷爷送回了他的老家,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去他的老家,墓地早已选好,墓碑上子孙后代的名字很多,看上去家族人丁兴旺。墓地位置很不错,在一个朝西的小坡上,每天可以看见夕阳西下,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农田,几公里外有铁轨经过,不时飞驰而过的高铁让这一片不会太寂寞。从此在这山上,可以与清风明月相伴了。
我会去回想跟爷爷共处的空间,一起住过的房子,互动好像很少,只能想起他当时的一些轮廓和身影,一些表情和动作,一些只言片语。
再见了爷爷,感谢你间接给了我生命,虽然生命中有很多痛苦,但活着本身就是件很好的事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