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

我们躺在一块儿，他搂着我，我轻轻摸着他的胸脯，告诉他我还记着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细节。他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用什么样的口音说话。你当时进来就坐到了我旁边。你是故意的吗？

确实是。他沉思了一会儿。不过我坐过去就后悔了，因为你闻起来一股汗臭味。我一下就记住你了，你就是那个臭臭的男生。

不是吧！我觉得我脸红了。我不知道现在我身上有没有味道。

不过不用担心，其实我觉得你的汗臭味很性感。说完他冲我的腋下嗅了嗅。不过你想不想让我再认识你一次？我可以假装还不认识你，假装我是你的……心理咨询师。

你是在暗示我有心理问题吗？

不，你不觉得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很有趣吗？这位同学你好，你是第一次来做咨询吗？他接着换了种很严肃语气说道。

是的。

你是哪个系的呢？他明知故问道。

8系。

8系是明德书院吗？

不是，是软件学院。

哦，那你已经大二了吗？

嗯。

好，你最近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他很严肃。我沉默着。

什么都可以讲。他说。

我不知道。我……很空虚。每天什么都不想干，尤其是天气不好的时候。我不想学习，也不想玩儿游戏，也不想看书、看电影。平常我很喜欢看书看电影。我还喜欢写点东西，但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写，也看不下去我自己写的东西。我什么都不想做，但是到最后什么都不做还是感到焦虑。我想和人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他没有说话。我抬头看他，他看着有些沉重地说，你最近有遇到什么具体的让你很难过的事情吗？

没有。

那你最近的状态一直是这样的吗？有没有一些比较高兴的时候？

有。我想了想说，我昨天晚上一个人在宿舍里的时候，实在受不了了，就去找我的好朋友聊天，聊了很多问题，最后聊得很激动。

具体聊了什么问题呢？

其实我是同性恋，我们聊了聊我的……性取向。

他没有说话，似乎还在等着我往下讲。他知道我跟几个朋友出了柜，但是我从来没跟他提起过我们平时都聊什么。我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感觉。

我接着说，我昨天想到我为什么是同性恋。我总是觉得一些很男性气质的行为让我没有安全感，所以我渴望在同性恋爱关系中被爱，或者处于支配的地位，来消除这种威胁。

这么说的话，不是更可能和女生恋爱来避免这种威胁吗？

不是这样的，如果和女生恋爱的话这个威胁还是在那里的。我感到的这种不安全感，就是我作为人生来具有的局限性，是我的不自由，而我在与同性的恋爱中，能够被爱，或者控制，最终在某种程度上消解这种局限性，达到更宽广的自由，这大概是所有人都会追求的。这是爱情的本质吗？

很有意思，我想这可能是本质的一部分。那你可以这样交流的好朋友多吗？

大概有三四个吧。

真好，他说。他听起来很真诚。那你还有什么时候会有这种很兴奋的状态呢？

看了一篇好文章或者好电影，想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或观点，或者写出了好的文章的时候。

所以说当你去接触一些新的东西、或者去创造出一些新的东西的时候，你会很兴奋?

是这样的，我说。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自己。

你有男朋友吗？

有。

那你在空虚的时候不会想到去找你的男朋友吗？

会，当然会。但我尽量不去想他。

为什么？

我不知道。因为我很困惑。我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怎么让他知道，怎么和爱人相处，并且同时和其他所有人相处。我不知道怎么能爱一个人又不去伤害他，怎么能不被伤害，怎么能不在爱情中厌恶自己，怎么能不把全部的意义倚靠在爱情上。因为最后，我越爱一个人，我就越清醒地意识到，我最终还是一个人，没有人和我在一起。因为我也相信，没有人值得和我在一起。

我爱你，我说，我觉得难过。我抱紧他，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你知道吗？他摸着我脑后的头发，说，心理医生从来不会提供答案。

我破涕为笑，说，我知道，就算你说了什么我也不会相信你的。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人能告诉我怎么办。

但是我和你有一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