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的指甲剪

一双绿眼在黑夜中浮动的黑猫、芭蕉扇、剪不动大脚趾的趾甲时出动的指甲剪是对奶奶最后的记忆。 阿嬷爱吃香饼，小时候看她打开包装香饼的纸，一口一口把裹麦芽糖的香饼往嘴里送，吃完了再对折把掉在纸上的饼屑一并倒进口里，片甲不留，后来这炭烧香饼成了家乡的伴手礼。 黑色是不祥的，坊间流传黑猫跳过遗体，遗体会弹起之说。这并没有让传统的阿嬷驱赶两只野猫，反而在它们捉到老鼠时很是得意。 从小爷爷奶奶就分房睡，阿公睡前房，阿嬷的睡房有两处，一是后边阳光充沛的午睡房，另一是和哈利波特一样的楼梯下的储物间！？还是小朋友时，午后在后房的睡塌上，阿嬷轻轻扇动芭蕉扇，乘着凉风懒懒睡去。楼梯间的小房阴暗，床上挂着蚊帐，大指甲剪就是收纳在这房里，但我一次也没在这里过夜，因为太小了，实在挤不进去。 我是家族的长孙女，阿嬷叫我查某婆，作为爱哭鬼烦人精，阿嬷和老爸总说我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小时候不懂事理，大人说什么，我都信了。 阿嬷特别宠二弟，二弟是在家里出生的。记得四岁时的某个夜里，在睡梦中的我和哥哥、大弟被摇醒，说弟弟就要出来了。阿嬷烧了一盆热水，拿来一把剪刀，我透过门的缝隙看到弟弟的小弟弟长长的，一圈一圈的绕，看傻了眼，这个弟弟的小弟弟怎么那么长，所以剪刀是医生用来把小弟弟剪短的吗？长大了才知道剪的是脐带！ 二弟体格小身子弱，还有一个很臭的抱抱和扔不掉的奶嘴，干了坏事总爱往阿嬷怀里躲，阿嬷就会骂我查某婆真败司（潮州话坏蛋）。阿嬷还爱偷买冰淇淋给二弟，不过每每在他尿床后就暴露了罪行。 所有关于阿嬷的记忆是储存于一把指甲剪。小时候当母趾甲剪不动时，阿嬷就会取出她的秘密武器。在阿嬷过世后，姑姑伯伯叔叔都保留了一些阿嬷的遗物作纪念，而我一直留着阿嬷的指甲剪，二十六年了还是一样锋利，无可取代。 阿嬷过世后我开始掉头发，是的，八岁的小女孩掉头发。花了很多钱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有的没的都往头上搽。 那时有同学说我得了癌症，不久于人世，有同学说他妈妈千交代万交代不能用我的梳子，后来看风水的风水师说阿嬷的墓地是洋尸地以至尸体无法腐烂必须开棺另葬，所以甚至有同学说我的头发是被阿嬷吃掉的，这让我一度不敢用阿嬷的指甲剪。但是阿嬷怎么可能吃孙女的头发？ 近年才听妈妈说阿嬷当年是因为避免被日本人捉走，才嫁给了阿公，阿公穷得只用脚踏车迎娶阿嬷，生在那个年代的女人，为了保命，什么苦也只能往肚里吞。 亲爱的阿嬷，我很久没去看您了，但您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