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鸡悲喜剧

昨天午憩时，我梦到了小时候养的宠物大公鸡。梦中的它在一白衣神仙怀中，脖子上挂着一块奖牌。我自是万分欣喜，没想到它依然保持着在凡间的神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真不愧是我养出来的大公鸡。

这是分别15年后它第一次托梦给我。

初见的场面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大概就是我妈从市场带回两只嫩黄小鸡仔，很快就挂了一只，剩下的这只倒也不孤单，磨爪子磨嘴，在各屋窜窜，啾啾啾啾，每天忙得很。一开始水泡小米小心喂养着，后来个子大了，翅膀也有了力气，就开始和我吃一样的饭了。姥爷专门给它做了个碗，可它更喜欢跳起来吃我勺子里的那一口，鸡嗉子撑到炸才罢休。到了叛逆期，它不想被禁锢在其实并不小的纸盒里，总是哐哐撞开纸盒上的网，出来扑扇一路，所到之处卫生指标急速下跌，也是给姥爷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但我心疼它头上的毛都快撞秃了，总是私自放它出来。

暑假来临，我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它。小孩子的喜欢都是毁灭性的，我拿着自制的小皮鞭不知轻重地抽打它，一开始它吓得直躲，后来它竟能直击要害一口咬断我的小皮鞭。一起玩耍的小哥哥听说了，表示这只是“窝里横”，应该让它多出去见见世面，于是小区里就出现了别人遛狗我遛鸡的名场面。也许我此前无聊的挑衅解开了它体内的战神封印，几次外出后，它竟学会了自己上下楼，撞网出走的成功率与日俱增，每日的口粮也要多备一些了。

有一天，我陪它在楼下吸天地之精华，不一会儿便遭遇了隔壁楼的狮子狗，这狗经常对路人叫嚣，我的鸡虽然壮硕，却远不及它，这狗自然加倍狂妄。我心想完了，我大鸡要殒命于此了，我伤心的情绪还没加载成功时，只见我的大鸡飞扑起来一嘴鹐到了狗鼻子，这狗一声哀嚎，夹着尾巴跑回家去了。

英勇、威武、顽强、好斗、凶悍、威风凛凛、神功盖世……我的大鸡挖空了小学四年级女生的语料库。

天冷了，它渐渐锦袍加身，也开始像一只成熟的公鸡一样沉默寡言。一天放学回来，姥爷满脸惊愕地告诉我，它下午叫了，只不过叫的是“咯咯哒”，我对这件事很在意，毕竟那个年代不流行“反差萌”，我也没有接触到“性取向”之类的词。自此以后我每天放学辅导它学习公鸡必会语录。又过了段时间，姥爷说它下午又叫了，这回叫对了，是“葛根儿根儿”。我甚是欣慰，模仿鸡犬不宁也成了我的拿手好戏。

令我没想到的是，“葛根儿根儿”更成了它的催命符。它“葛根儿根儿”的频率越来越高，音量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早，大人们担心它吵到邻居，就叫乡下的大姨妈过来接走它。它被带走了，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下午，一遍遍在作业纸上默写着我对它的爱称。

当晚大姨妈来电话，说它太厉害了，和别的鸡不合群，单独给它开辟了一个小砖房，我再三拜托大姨妈一定要照顾好它，我放假就会去看它。再后来每次通话，我都会先问，我的鸡好不好呀，大姨妈就会说，好着呢！我渐渐放心了，也渐渐不再问了。偶尔和同学朋友们提起它，我都免不了讲一段它的事迹吹嘘一番。

今年过年，姐姐来我家，晚饭席间，她无意提到我的鸡到她家后立马就被宰了吃，理由是它欺负土著鸡。时隔多年惊闻真相，那一刻我崩溃了，我悉心宠爱、引以为傲的大公鸡竟成了刀下的冤魂，不得善终，英雄末路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无法想象手起刀落间它的痛苦和绝望，无法猜测大人一面笑呵呵答应你一面煸炒鸡块时的心路历程，无法接受童年筑起的纯情梦境早就异地坍塌的现实。

可鄙的大人们，小孩子固然软弱可欺，真相也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我又痛哭一夜。也大彻大悟了巴金的《小狗包弟》。

哭毕，我扬言报仇雪恨。

这么些年才托梦过来，想必它是一直在埋怨我的狠心与蠢笨。我没什么可狡辩的，的确是我没有保护好它，我不是一个好的主人，不配拥有这样一只狂拽酷霸炫的大鸡。

人这一生有多少遗憾无法弥补，有多少宿债无法偿还，总是寄希望于来世，枯坐到拒孟婆、跳忘川的那一天。可现在我只能在想起它的时候厚着脸皮说一句“我们天上见”。

我怀念大鸡，我想向它表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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