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牧云:坐上火车去拉萨
时常听闻人言,一生一定得去一次西藏。我并不以为然,但从西藏回来后,我也成了这句话忠实的捍卫者。
一生一定得去一次西藏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到处乱跑,但路上这么多年,我却未曾去过西藏,说不上恐惧什么,但内心隐隐的,总有一种顾虑在。
这次去西藏,也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
老早就决定要辞掉工作,做个自由的人。计划辞掉工作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新疆旅行。但一拖再拖,等到离开时,美丽的独库公路已经封路,喀纳斯也已秋意不在。
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就决定去西藏了。
去西藏,总得路过兰州。这曾是我最为熟悉的城市,然而一别之后,也有好几个年头不曾再造访过。

在友人的陪伴下,重新回味了兰州。

和人一样,城市也是有性格的。如果说上海是时尚的摩登女郎,杭州是温婉的大家闺秀,苏州是灵秀的小家碧玉,西安是雍容的古典才女,那么兰州,一定是豪迈的江湖侠女。兰州是一座江湖气的城市。

时常有人问我,去兰州旅游,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我的回答都是没有。
我知道北塔山、五泉山、九州台、水车园等地,相比其他旅游城市的知名景区,都是非常逊色的,但兰州的魅力,绝不在这几个拙劣的景点,而在于兰州本身,漫步在兰州的街道上,你都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与众不同,就连吆喝声里,都充满着匪气。

在兰州逗留三日之后,我登上了北京始发,到拉萨全程41小时的Z21,从兰州中途上车,也得乘坐24个小时。

在诸多交通工具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火车,尤其是绿皮火车。我弟弟乐生写过一篇文章——《没坐过绿皮火车的人,不足以论人生》,文题自然有夸大之嫌,但我对这个观点深以为然,绿皮火车就像一个包罗万象的大社会,人生百态尽显其中。 当然这大“社会”,包含着美丽也包含着丑陋。
在火车还没开到西宁,我就遇到了一个“麻烦”,被一个泼妇用极为恶毒的言语进行攻击,当然也不能说我是完全无辜的,责任多少是要负一部分的。
因为忌惮高反,有熟悉西藏的朋友告诫,上车时可以接一杯温水冲葡萄糖粉喝,我把接好热水的杯子,放在过道的小桌子上,忘记有个什么碗正好放在桌子正中间,我未经主人同意便挪动了一下位置,这一挪倒好,给我招来了莫大的麻烦,被一个四十余岁,面目极为凶残的“阿姨”一通爆骂,我开口解释到,“也就一点小事,说几句也就罢了,犯不着发这么大脾气。”或许她是看我竟然敢和她争辩,变得更为暴怒,甚至有动手打人的冲动。我看解释无用,便连声给她道歉是我冒失,她看我退让了,带着胜利者的骄横,喋喋不休的骂了将近半个小时。
曾在上海的地铁上,我遇见过一件极为类似的事,一个小伙子在地铁的晃动中,无意踩了某“老阿姨”一脚,这“老阿姨”出口成脏,气焰逼人,到小伙子在下一站下车还在辱骂不休。
我没怎么生气,只是内心很悲凉。
鲁迅先生在《纪念刘和珍君》写道:“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
虽然地球的主宰着是自视为文明物种的人类,但人与人的区别,大致还要大于人与野兽的区别。
好在这位让人不适的奇葩邻座在西宁就下车了。

火车是浪漫的,坐着火车去拉萨更是一种浪漫。这条铁路,一直沿着青藏高原爬上去,沿途是让人目不暇接的美,路过青海湖的时候,记忆把我拉回了2013年,我曾和表弟谈路骑行青海,在数天骑行的疲累中,第一眼看到青海湖时,激动地热泪盈眶。

我静静地靠着车窗发呆,看着眼前一晃一晃而过的高原美景,恍如梦境。

等到夜幕像一只遮天大手,把光明全部收回到口袋中,我看了会陈敬荣翻译的诗人里尔克和博德莱尔的诗歌合集《图像与花朵》,便早早地入睡了。
凌晨一点前后,我被一种剧烈的头痛感唤醒,伴随而来的是恶心、呕吐、眩晕感,潜意识告诉我这是高反。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在来之前,虽然嘴上说着担忧,但我内心是非常自信的,我相信无数人进藏,我不至于会高反。
等到突如其来的严重高反降临,让我痛苦不堪,我摸索着爬到洗手间,在一整强烈的眩晕后,眼前一黑竟然睡了过去。
等再次清醒过来,我意识到是晕倒在厕所里了,在强烈的痛苦感和无力感之下,我勉强支撑着再次找到床位,所幸我是下铺,回到床位上,稍微恢复了些微的精力,我意识到眼镜不在眼睛上,我强撑着返回洗手间找回眼镜,再次回到床位上,对抗着头痛头晕和恶心。此时此刻,我开始对这次出行有了一丝后悔。
在懊悔和痛苦纠葛之中,我再次进入了睡眠。
再一次醒过来,已经是清晨,日出照耀着湖面,像一张发光的镜子,火车像巨大的毛毛虫爬行在天空之城上,一时间,有一种误入宫崎骏动画的错觉,高反引起的不适,瞬间荡然无存。
清晨七点左右,火车经过唐古拉山口,这是全程海拔最高点,5300米,我喝了一杯葡萄糖水,静静趴在床铺上,高反症状并不如夜里严重。

到达拉萨附近时,这时青稞早已收割完毕,大片的青稞地里,都成了牛羊的江湖。

在和一位教书的藏族大爷闲聊中,火车开进了拉萨城。车已到站。拉萨强烈的紫外线,是直接能感受到的。

火车站出门就是7路公车,可以直接到达布达拉宫、大昭寺、八廊街。
我背着背包在八廊街闲逛,感受着拉萨的独特魅力。说兰州是独特的城市,拉萨就显得更为独特了,但到拉萨的第一时间,我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并不好,铺天盖地的“红色标语”,到处不厌其烦的安检、身份证查询,满街充斥着的酥油味,再加上高反给人身体造成的疲累。

这时候是淡季,为了招揽游客,除寺庙外,景区门票全免,酒店民宿的价格也十分低廉,但一个旅行,我一般都首选青旅,一是可以对抗一个人旅行的孤独,二来也可以和背包客闲聊,信息共通。
我住在八廊街一家青旅中,前台是一个大学刚毕业做义工的女孩,有人就登记,没人就抱着一把吉他生涩的拨弄着。
在之后的旅行中,我认了好几位这样的义旅女孩,她们所到一城,都会选取一家青旅做义工,通常都是一个月起,没有工资只包吃住,在闲暇之余去周边游玩,一个月不长不短的小住,足以让她们感受当地的文化,体验城市的魅力。有些人用这样的方式走遍了中国。

在体力有所恢复之后,我穿过八廓街,来到久负盛名的大昭寺广场,我相信大多人第一眼看到大昭寺广场的感觉都会是震撼,在这里,没有一个急着赶路的人,仿佛时间在这里减缓了流逝的速度。

远方朝拜而来的人,正穿越人群,磕着长头赶往他们心中的圣地——供养着释迦摩尼等身金相的大昭寺。

广场正中间,磕长头的人此起彼伏。已经到达的人转着玛尼轮,心中默念着藏经咒语,沿着大昭寺转经。大昭寺一周的墙壁前,都是心无挂碍在晒太阳的老人。

这里有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残疾人、病人,但他们似乎都没有任何外在附加身份,只是一个在信仰里忘我的人。

我读过不少佛经,听闻过很多“大师”讲解过什么叫“无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没有一个真正的大师,让我认同过他们的“无我”,在这里,没有人说过一句话,但我知道,我看到了无我。

之后一连几天,我只是静静地坐在大昭寺广场上晒太阳,一开始对拉萨所有的不悦,都已荡然无从,就这一瞬间开始,我喜欢上了这座缓慢的城市。相比那些盲目去景区拍照的人,我更喜欢这样缓慢的旅行方式,旅行,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旅行的意义在于行走,更在于慢下来。

在震撼之余,我开始反思这种行为的意义,《杀死一只知更鸟》中,哈珀·李说,“有些人太担心来世了,以至于没学会怎样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度的信仰何尝不是一种绑架?这种行为无法说没有愚昧的成分在。

我一连在大昭寺广场晒了几天太阳,我的思维也发生了第三度转变,谁的一生又不是活在愚昧里呢?北上广朝九晚五挤着地铁的人,敢说不是一种绑架和愚昧?只是绑架每个人的绳索颜色不同,大家就意识不到了。

相比而言,被信仰绑架的他们,却比被物欲绑架的城市人,多了一些快乐,活得更为纯粹。自然而的生,自然而的活,自然而的死。
我思索着出门时,母亲曾半开玩笑告诫我的一句话:“你不好好去工作挣钱,别老是到处跑。”这句话很能代表大多数人的思想——不好好去工作挣钱。仿佛生命就是用来工作挣钱的。我理解工作挣钱是为了生活,为了更好的生活,可渐渐的,大多人都忘记了这个初衷,忘记了生活,生命变成了不断去工作,去满足那些虚无而膨胀的欲望。

人有千百种,自然也有千百种活法,活着,生活着,是多么自然的一个过程。
在大昭寺广场晒太阳时,因为帮忙拍照,我认识了两个女孩。

作为感谢,她们在自己住宿的酒店请我吃了午饭,这是家布达拉宫景观房的高档酒店,六楼的餐厅一边用餐,一边可以观看布达拉宫。

完了她们邀请我去她们的房间喝茶,这是间一晚单价接近三千的房间,隔窗就能看到布达拉宫的夕阳,她们旅行的方式也极为特殊,带着茶叶、茶具,摆着果盘,在酒店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窗外的布达拉宫。

之后接触中,更是看到她们的阔绰,一身衣服过万,是我不曾听过的品牌,可以不讲价格像我买双袜子般购买近两万的天珠。同样她们也有着她们的善良,原本15元的路程,她们会给人力车师傅100元。

晚上和他们一起吃完火锅,在走回青旅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摆摊卖书的藏族女孩,一时间我感慨万千,在这零度寒夜,摆卖几本书,就算全卖出去,扣除本金又能赚取多少呢?

我买了本《僧侣与哲学家》,给她多给了五十块钱,并帮她吆喝了一番,女孩给我简略讲述了她的处境,说她生活在别人家,喜欢书,喜欢读书,她必须得自己赚钱。
人生百态,真是千差万别。那两位富家女孩住一宿酒店的钱,大概就够这个女孩生活几个月了。但我也知道,生命的本质就是苦,只是每个人承受苦的方式不同。有钱可以享受更多的物质,但不一定能获得更多的快乐。只是穷人多数的苦是贫穷造成的,所以大家都以为,有了钱就不苦了。但有了钱,也只是失去了贫穷时的苦,还有更多的苦难,都等在路上。

几天后我弟弟乐生从墨脱来到拉萨,兄弟相逢,增添了很多乐趣。


我们去了布达拉宫,去了拉萨河。


沿着雅鲁藏布江,去了羊卓雍错,西藏的路,是牛羊和车辆共享的。



在拉萨的最后一天,我们去了色拉寺,适逢色拉寺建寺600周年庆典,在唱看不懂的藏戏,围观者人山人海,从不时的爆笑声中,可以猜想所唱的是一出喜剧。

在色拉寺里,我们偶遇一帮小喇嘛,他们邀请我帮忙拍照,不管何种身份,他们身上青春的活力,都不曾失去。

在拉萨的最后几天,高反已经完全适应,但考虑到实际情况,我还是取消了途经阿里,打车走滇藏线到达云南的原计划,而改坐飞机前往香格里拉。
西藏之行,也圆满结束,旅程云南继续。
关于西藏旅行,分享几条个人小建议:
1,尽量坐火车去,一则缓慢进藏,能缓解和适应高反,二则这一路火车上的风光,就是不可错过的美景。
2,防晒保湿的一定得带,西藏的紫外线是超乎想象的强,唇膏非常重要,我的嘴唇直到离开拉萨一周后,还是干裂的。
3,红景天可以提前喝一些,但相比红景天,葡萄糖更为重要,葡萄糖能促进人体对氧的吸收,缓解高反非常有用,其次还能补充能量。
4,不要去网红餐厅玛吉阿米吃饭,去了多半后悔,贵不说,非常难吃。
5,去羊卓雍错报团一定得问清楚,很多一日游的旅行团,只是拉到山顶,给半小时让你拍照。
6,纳木错不可错过。
7,去西藏无所谓什么最佳季节,不同时间有不同的美,淡季反而人少,更能感受到西藏的魅力。
8,一定不要急,多准备一些时间,在大昭寺广场多晒晒太阳,感受一下信仰的魅力,享受一下满生活的美好。

一粒粒牛羊落在草场上 一粒粒朝圣者匍匐在佛的膝盖上
一粒粒尘埃落在格桑上
西藏,是大地隆起的胸房 最后一句
一生一定要去一次西藏
史牧云:原名史芳忠,90后不著名诗人,不自由撰稿人,旅拍摄影师。甘肃省作协会员,著有诗集《牧云的风》,长篇小说《再见布谷鸟》、《往生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