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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灯诗集《余音》诗欣赏：我的母亲从不知道拥抱为何物

小众书坊 2019-11-28 13:20:38

红河

它高烧不愈。嘴里含着泥沙。

它没有说出的话

使我的琴弦颤动，野花喊住

前倾的悬崖。

有人过河

有人经过隧道

夕阳已经够红了

河水已经够红了，满山的枫叶

也发疯地红——

暮色苍茫啊

这暮色：

果子尚未熟透，繁星尚未露出针孔。

沉船

被拖上岸的沉船，显然还有救

裂开的心脏

正好可以住进落日。关于水，说话的人

得到了禁言。这艘母性的船

已经想不起

水天一色的日子，鱼在船板上

跳动的日子

这艘老迈的船，现在更像

一个精神病人，同情和责难，涂抹它的全身

它呆滞，一言不发

故乡是回不去了，快要黑下来的天空

鸟自顾自在飞。

蜘蛛

一只蚊虫算不上什么，一只飞蛾也算不上什么

他不攀岩，不走钢丝。

在山中，我遇见这孤独的老汉，唯一的家当

是一张破旧的吊床，他把它安放在

草木之间，暮色已经来临

这个穿着褐色衣服的老汉，在树下打坐

念经，再没有什么可以惊动他了

山风吹过他的一生，偶尔

他的身体，有些晃动

更多时候，他是不动的，在他上面

是群星闪烁的夏天。

布拉格此时下雪

布拉格此时下雪，作为回应雨落在江南。年轻的树木学会落叶，在我的仰望里寒冷是一个高度，温暖是另一个高度樱桃来到小女儿的唇上，她舒展的树枝，在梦中弯曲，甜美。我因长久的啜泣对事物，有了冬天的耐心方糖融化在咖啡里我想起你布拉格此时在下雪。

在塔川

我和你这么远。我和一棵树这么远。多少叶子，把红当作一生的事业我伸出手就长出无数枝干我低下头，树影落了一地。老牛在田头不是吃草，而是望着天空发呆山羊嘴里含着流水，咽下一段往事

夕阳之下，我要对红过了，不知道怎么再红的枫树说什么才好

我要对发疯的石头，水中的棉花

说什么才好

在塔川，所有的叶子在枝头上，都红过一遍我知道它们还将从地上跃起

跃起——

来到我心上，再红

第二遍

——而我和你，多么远。

你在巴黎，我在晒棉花

阳光大好。忧伤可以忽略不计。一只蚂蚁拉出天线一只云雀开始唱歌这些窗前的小电影，慢慢放大，如果我向前一步再靠近窗户枝条就能握住我的手，那么激动，颤动的手多久了，我没有握住过一双手多久了，你在天上飞我成了留守的鸟，没有翅膀的鸟露出了更多的冬天你在巴黎，你在艾菲尔铁塔，你肯定不知道一只鸟的冬天，你不知道一只鸟怎么变成云雀你更不知道，艾菲尔铁塔上的星星竟然变成了立冬后的暖阳你肯定心疼，欣慰。片刻，又涌起异国的悲伤我不悲伤，阳光领着孩子们出门我不悲伤我想起什么，就晒一晒棉花。

雨后

白鹭展翅，秋英低首

马鞭草在雨后

抬起平静的脸

多少次我看见蒲公英在风里飞

仿佛幸福的消息

在风中流转

我几乎忘记了，划龙舟的人

被大雨劝回上岸

穿上雨披走入人间，乌云去了外省

长江一路跟随

一如你所想：

时而辗转，时而汹涌。

春天里

河流似离弦。草木如归箭。

一正一反

消融了去冬之雪。

二月，荒野不荒。

小桥在村口，识得故人。

野花开，野花不乱，野花一直

把我们领到墓碑前

父亲在地底。

二月。

他不说话。他很久无人说话，已经不会

说人间的话

他看着我们

想起什么，就冒一冒青烟。

拥抱

我的母亲从不知道拥抱为何物

她没有教过我

和最亲的人张开双臂，说柔软的话

她只告诉我

要抬头，在人前，在人世……

她说，难过的时候，就望望天空

天空里什么都有——

到了晚年，我的母亲开始学习拥抱疾病，孤单，和老去的时光

开始

拥抱她的小孙子——

有一次我回去，看见她戴上老花镜

低头翻找她的药片——

那时，天边两朵云，一朵和另一朵

一朵将另一朵

拥入怀中

仿佛这么多年，我和母亲

相互欠下的拥抱。

像爱

雨水相知，从伞上跃起的一瞬

需要多大的力

风可以忽略不计，两粒雨水隔着茫茫夜色

落在相知的伞上

需要多大力，拥抱需要多大力

整整一个夜晚

我看见雨水从空中落下，跃起

所有的事物都在哭泣，只有雨不会了

像爱——

未曾过去

也不会重来

诗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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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灯

本名胡宇。曾获《诗选刊》2006年度中国先锋诗歌奖、第四届叶红女性诗歌奖、第二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第21届柔刚诗歌奖新人奖，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出版个人诗集《我说嗯》。2017年获诗探索·人天华文青年诗人奖，并被遴选为2018—2019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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