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想

（短篇小说，未完待续）

你知道，人的想法，总是会自己跳出来，然后跳出去，或者索性跳来跳去。所以就算仅仅和自己的头一起走在路上，我也会感到溜一只过分欢脱的大型犬的忙碌：路边那个朝往来过客微笑的中国女人的裙子颜色大概和她的职业一样令人费解，橙色？胡萝卜色？倒是希望那些真正的素食主义者在挑选衣服颜色时也能这么活泼；超市的有机胡萝卜总是被放在塑料袋里，而那些“不有机”的都没有包装，所以到底应该买包装不环保的有机胡萝卜还是环保的“不有机”胡萝卜，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发现了这个当代人逛超市的时间黑洞；其实，我大体上算是个环保主义者，当然在环保不太贵的前提下，但那些每当我拿起一个塑料袋，就用一副“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每使用一个塑料袋就会让你的孩子朝着在垃圾堆里的悲惨生活更进一步”的表情看着我的白人是真矫情；谁要有孩子，反正我不想要有孩子，我的朋友们都不想要有孩子，她们说孩子会让人身材走形、老得更快，话说回来，我的工作不能让我有孩子；不要说孩子，我连男人都没有，但我也不想有，你知道，男人肯定会让你生孩子，然后就会身材走形、老得更快……

我可不是那种会在周一的早晨慢悠悠逛家乐福的家庭主妇，我是有工作的独立女性，我来这里有正事要办。可是，人的想法这个东西，不因为住在主人的脑子里就总会表现的温顺。往往主人越是想要平静下来好好工作，这条不恋家的死狗，就越是拖着你东奔西蹿。这肯定跟昨天家里来的电话有关，钱，又是钱……如果不是因为钱我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吗？自从五年前来这里上大学，我没管家里要过一分钱，反而——门口的黑人保安竟然跟我说了声“Bonjour”，他是认出我了吗？我以前来过这里？鹌鹑路的家乐福？不不不可能的，我有个笔记本，记得很清楚。不过你知道超市门口的保安一般不会跟顾客打招呼，因为在这里就是这样。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想着在超市迎接客人的第一个人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也一度以为这又因为我是个中国人。我猜他是个新来的保安。

我把手机放在裤子口袋，就是紧紧贴着大腿、万一不见了立马能够感觉到的那个位置，然后罩在我宽大的黑色大衣里。这里是巴黎，十三区，我不想我的手机被某个罗姆人拿走，然后出现在某个非洲的黑市上，尤其是当我真的需要集中精力的时候。这家超市的格局不是很好，前后都有出口，顾客从前后两边都可以结账出去；或者说也有好处，附近公交车站下车的人群常常在这里抄近路，从前面的出口蜂拥而入，哗啦啦穿过所有货架和柜台，从后面的出口鱼贯而出。对的，就是这样，有坏处也有好处。如果说在巴黎发霉的这几年以及我那与日俱减的头发和与日俱增的细纹给我带来了什么有点用处的人生智慧的话，那就是凡事都有坏处和好处。比如没有钱交房租、交学费、买书、买吃的，坏处显而易见，可是也有很多好处：有钱的时候办事情只需要付钱，刷个卡输个密码什么的，都是些简单的重复劳动，毫无技术含量可言；而没钱的时候办事情，最是提升口语表达能力和创造性解决力的好机会。要是当个富二代，好处当然很明显，但对于他们来说，住在巴黎与住在上海只是银行卡支付终端显示地点的不同而已，这跟与巴黎的房东吵架或是与上海的房东吵架，有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