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透警告】关于冰雪奇缘2

Frozen2 真是令人震撼。那一個動機貫穿全片，浩渺的飄在北方凜冽雪白的天空上。現在想起來都寒戰。看到有人指出全片動用了很多北歐神話的指涉，在神話的氛圍裡兩個女主角自然超越了公主女王，成為了「女神」。在如此宏大故事展開裡回想第一步覺得過於簡單、小氣了。但是又進一步想，Frozen1是利用同時顛覆了「王子公主真愛之吻」的童話公式；事實上沒有第一部的顛覆第二部是無法成立的。女性文學的發展總是這樣，必須要同男性的敘事傳統搏鬥一番才能發出女性自己的聲音。

第一部如果是關於艾爾莎的自我認同；第二部是對被淹沒的女性歷史、對女性力量的來源的追溯。她需要先承認、肯定自己的生命力，再深刻的理解這力量的來處與意義。她們找的那條河是一個隱喻。幾乎追溯到母系氏族時代的神話，女神是連結風地火水四種元素的第五元素，而「河」這隱喻則更加表現出生命力源頭的生生不息。艾爾莎的力量來自母親的善良，她救了他的愛人。安娜告訴艾爾莎，這是自然給人類的獎勵，她是自然的禮物。女神的力量源自人的愛（不是愛情），而超越了愛，回歸到自然。

第一部的焦點在艾爾莎，而安娜基本還是一個傳統童話中的等待被拯救的符號。這是它遺留下來的問題。而第二部中安娜一直告訴艾爾莎我們要並肩戰鬥，是女性之間的團結與情誼，也更是安娜的自我確認。而最終安娜救了艾爾莎，這時候這「拯救」已經不是男性敘事傳統意義中的拯救，而是女性並肩戰鬥得來的勝利；那意義完全不同。

這時候需要重新考慮安娜和艾爾莎姐妹的關係。安娜的力量是來自大地、人間、塵世的，而她的力量也最終回到大地和人間，她做艾倫黛爾的女王應該說是唯一正確的結果，這是她的天性決定的。而安娜的力量則是出世的、彼岸的。人們似乎本來對安娜最終去看守森林感到不適，然而意識到她的力量與超驗的自然的聯繫，這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而兩姐妹兩種力量的彼此支持、彼此滲透，撐起了一整個世界。婦女不僅能頂半邊天，frozen2為我們描繪一個女性撐起整個世界的藍圖，而它無疑是令人震撼和感動的。

而在這兩種力量支撐的世界中，男性扮演的怎樣的角色？一個重要的關節是，是艾爾莎的祖父（男性）對權力的欲望、勾心鬥角觸怒了自然，而是艾爾莎的母親（女性）的溫柔與愛，超越部落/民族國家的同情讓大自然網開一面，最終讓艾爾莎和安娜得到機會彌補原來犯下的錯誤。電影於是在這樣的情節線索下中，在男女統治者的分野中書寫權力與愛的辯證：你當然大可指責這「白左」的價值感幼稚單純，but relax, it’s a fairy tale. 這一點上，與其說這個故事是反思歷史，不如說它是描繪一種全新的歷史、政治、權力的圖景，而這種圖景的希望被寄託在女性身上。

而另一個令人難忘的男性角色是安娜的男友（我忘記他的名字）。如果第一部令我們感到有些在政治正確的路線上過於激進，第二部卻將女性力量（empowerment）同童話故事本身的溫馨結局之間的關係處理的很好——但也並不是巧言令色，而是對兩性關係的深入反思的結果。在這個故事中，與一些激進的女性主義者不同，我不想說安娜的男友是可有可無的，考慮到第一他是安娜終生的伴侶，第二他是在危急關頭救了安娜的人。但是肯定的是男性在戰勝危險、贏得戰鬥中的角色被重新定義了。我非常欣賞中間一段對八十年代成人抒情音樂錄影帶的戲仿，不僅因為它是全劇最大的笑點；更是它以這樣微妙（subtle）的手法嘲笑、反轉、重新定義了男性與女性的關係。女人去拯救世界，而男人被留下成了深閨怨夫——這事實上是這笑點的最大張力。

而安娜男友的存在似乎不得不讓我們意識到艾爾莎伴侶的缺席。長久以來盛傳艾爾莎是女同志，更有傳聞說本來艾爾莎的女友都已經寫進劇本，歌都寫好了，但是無法過審，所以最終艾爾莎只能一個人看森林。然而兩姐妹一個男友一個女友的假設同樣是在性緣框架裡打轉，艾爾莎的愛，正如她的力量，是超越人世，與自然連結的。她超越了Judith Butler所謂的「異性戀矩陣」（heterosexual matrix），在這個意義上，儘管她沒有一個女朋友，我們大可把她理解為一個「queer ic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