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融于岁月的“坚定如铁”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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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并没有因为审美取向而对高层建筑情有独钟,但是在不同的生活阶段好像总会有当时最有存在感的一栋塔,有形的或者无形的。
UBC钟楼

初到加拿大,美好夏日的蜜月期过去迎来长久湿漉漉的雨季。那是怎样的雨,整个秋冬季节,每天在昏暗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起床,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出门学习吃饭往返在不同教学楼中上课又下课,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打扫整理一天的生活和家务。如果幸运的话再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但我饱受失眠的困扰于是,很多时候我只是听着雨声然后,醒着。那是很长久灰暗又潮湿的一段时光。至今每次听文雀的《雨》,绵长的无力,有一点点劲头最后却无迹可寻,像极了初老的阴茎。至今不明白彼时才告别1字头的我,哪来那么多的如深井一般的幽黑情绪,蚕食着我的情绪情感和生活。
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钟楼的呢,已经不记得了,蛮长一段时间都是早出晚归,尔后某次路过Rose Garden下意识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这一座钟楼的伴随有一阵子了,从白天到晚上,晴天雨天。那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钟楼,青色的砖石建筑方方的顶有很大的钟面,隔很远也能看清楚时间。晚上,它会发出温柔毫无攻性的光。于是,在淅淅沥沥的雨季里,我习惯了钟楼的存在。我想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或多或少有这样NPC的存在,常常去的咖啡店,邻居家的狗,通勤公车的司机。
之后我迎来了在加拿大的第一个冬天,没有我想象的冷,比我想象的潮湿。之后不长的圣诞假期绝大部分的时间我窝在小小的温暖的公寓的单人沙发上看村上春树。整个校园空荡荡的,公寓正对的三层停车场,寂寥的可怖。那是我第一次彻头彻尾的明白什么叫沁入骨髓的孤独,以及什么是孤独的可耻。而之后1Q84的阅读几乎把这样的体验提升到难以言说无可比拟的程度。深夜放下Kindle的我到窗边,第一次发现钟楼看着像一轮满月,而真正的月亮,躲在云里面看不真切。而与此同时,小说里青豆和天悟在两个月亮的扭曲的世界里怀抱着小小的愿望各自孤独的坚守着。我没有预兆的潸然泪下。
从那天开始,我无比坚定的相信,自己也是在两个月亮的扭曲的世界里。而每次看到钟楼,我也毫无缘由的坚定的觉得,自已一定能回去到正常世界,虽然那个连接正常世界的地下通道无迹可寻。但:现在的世界是两个月亮的扭曲世界,能会去的,会回去的。这想法像钟楼本身的存在一样温柔又坚定。
Top of Vancouver


每个城市都有的几乎地标一样的楼,有一年的时间每天路过看到却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上面有风景好服务好价格高味道普普的餐厅,同大多数在塔上的餐厅一样。
学校也许是城里TOV的最佳观景台。午餐休息一个小时,我基本上都是边吃自己的便当,一边长久的盯着这座城市的地标。那是我住在那里的第五年,依然没有上去过就好像我并未真实的融入那座城市。温哥华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去过很多地方,“人会老去而城市永远年轻”这个描述只属于它。品味绝佳热烈又薄情,是最好的露水情人。在每一段关系里面,它都会热烈交付出所有当下给你所有最好的,在与你所互相照见的有限时间里,炽烈又真诚。
那一年承受着各种巨大的压力,至今回想起来都会有种无知所以无畏,后知后觉的惶恐,果然年轻真好。一整年伴随着POV的记忆,好的坏的。临近圣诞无比失败的pitch发现TOV戴了圣诞帽,同样喜欢卡索维茨和着魔的老师,楼下烘焙过度很难喝却可以拿学生证打折Bean Around the World的咖啡和长久捋不直回路的我的大脑和生活。
我的好朋友TJ住在TOV正对面的公寓,春日的某个晴朗的中午我们在他家一起写作业。他突然提议说我们应该上去看看。我想了一万个理由拒绝,最后跟他一起花了30块钱上去了。跟我想的差不多,没有很好看也没有不好看。之后我们还去大吃大喝顺便看了个电影所以作业没写完,但是一点不后悔。
那也是我唯一一次上去TOV,回想起来,其实有种郑重其事的仪式感,虽然跟我经历这一切的TJ和那一年的同学毫无察觉。
Space Needle

西雅图去过很多次,大部分时候是春夏天。整个城市旧旧的,hipster的气息骨子里又一本正经。如果一定要拿一个人打比方的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Bryan Ferry。真是个可爱的地方啊,有很多好喝的咖啡和至今吃过最好吃的三明治:牛肉搭配芒果夹在好吃的Chibata面包中间。像极了April的餐吧服务生,笑起来像蜜桃,于是忍不住多给几块钱小费。
西雅图夜未眠看过很多次。青春期刚开始看好莱坞电影的时候,上Romantic Comedy类型课的时候,或者是某个冬天失眠晚上想要看温暖电影的时候,虽然这个电影的核可能跟温暖无关。Space Needle也上去过不止一次,一个人或者同别人一起,白天或者晚上。印象最深的是某次春假自驾,同两个并不太熟悉的朋友一起,last minute get away。
Space Needle其实原本不是当晚的主角,我们计划拍几张夜景后就去看stripper。而,我们的车停在观景台的时候,爆胎了。等待道路救援的漫长时光,我们只能同很多游客一起长久的盯着它和不停拍它。
彼时大抵处在某种诚惶诚恐的状态,一路心不在焉又小心翼翼,应该像个受惊的河豚。直到同行的人轻飘飘不知内容的对话:所以呢,有什么了不起。有种被击中的心虚: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道路救援比预计的晚几个小时才姗姗来迟,我们看stripper的计划在春末夏初的暧昧夜色中流产的很彻底,慢悠悠的小哥还不住抱怨工作太多。坐上车回头看巍然不动屹立在夜色中看破了我埋怨和不甘的Space Needle:果然没什么了不起。
装着备胎不可以超过40km/h的车,在深夜黑乎乎的高速公路上不停被周围的车超过,竟然有了60km/h的心情。接下来的旅程以一种没有办法诉诸于语言的情态发酵着,成为了记忆里blingbling无法被取代的体验。回来之后我们很有默契的再也没有提及过这一次出行。回来后没多久看Begin Again,天台那一场戏哭到泪崩:有意思的人因为有意思的事情短暂的聚集到一起,之后分开。还是一样的人却又不一样了。山高水长,有缘会再见的。
而那夜对着Space Needle各怀心事的我们几个,平平无奇却是只属于我们自己没有办法被任何人夺走的宝贵记忆。
真好啊!
东京塔
如果陷入了不知道读什么的空白时,我大概率会去随手拿一本江国香织。她小说和随笔都写,小说大部分时候讲亲密关系。她给我的观感和伍迪艾伦很像,高产很通透但是不多说,所以阅读体验是某种浅浅的“点到即止”的愉悦。而与同时代的日本女作家比如吉本芭娜娜,川上弘美甚至是青山七惠相比,她会多一些些明亮和爽朗。像冬日窝在有暖气的屋子里晒太阳,阳光还能照到身上。
最近在重读叫做“下雨天一个人在家”的随笔:想不出来的人生第三个愿望,出门的小手包,同男性朋友的的相处,深夜喝酒的酒馆,24小时营业的书店咖啡店,喜欢的蔬果,泡在浴缸里阅读,对于季节变换和人的细致体察,关系和羁绊,写作,曾短暂在纽约的留学生活,以及活着这件事情本身。
她写过一本名为东京塔的小说,是两个年轻男性同年长女性交往的故事。除去这个故事,她曾经谈到过自己写作的缘由或者是某种企盼:希望自己写的东西像东京塔一样,抬头就能看到,存在即是慰藉,能照拂到所有人。无独有偶,青山七惠有一个短篇《村崎太太的巴黎》,在写字楼当保洁员的村崎太太,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会想一想巴黎的街道和铁塔。“距离咱们那么老远有那么美丽的地方,咱再怎么难过,那些地方也永远是美丽的,今天也一样”。江国香织跟村崎太太真是让我感动的不得了,于是很快乐的把这个说法分享给彼时很亲密的人。“那,出了东京不就看不到了么?”很难得有被冒犯到的心情。
现在再回头想想,迷失东京里整夜睡不着的斯嘉丽约翰逊窗外,是东京塔不也是巴别塔么。语言或者沟通本身的局限性,注定了很多遗憾和没办法,但其实也并没什么大关系。
在意的人,身边或者遥远地方,生者或者往者,好好生活着或者有点辛苦;好吃的食物;博物馆闭馆灯关了依然静静在那里的好看油画;文字;能抬头看到或者只能在心里想象的东京塔或者巴黎铁塔。

塔

塔罗22张大阿尔卡那里,仅此一张的“凶”牌。“毁灭,崩坏,破裂,僵化,分崩离析,难以恢复,灾难,破坏,意外”。没有正面含义,是开出来会不太开心的牌。源自最纯粹的火星能量,横冲直撞摧枯拉朽。我同一起开始学塔罗的密友,各自为对方在最执念的事情上开出了塔,双双被封“塔王”。
塔的牌面总会让我想到多年前我看的第一部塔可夫斯基。《乡愁》里克制微弱的烛火和广场上的“夜晚会有阳光,八月下雪”。燃烧火光中的“疯子”和周围漠然的人。当时的我以为或者期待,这种事情会离真实的生活越来越远。而时隔多年,在惊人相似的场景不断重复后,我慢慢长成了围观的人,就像我接受了“塔王”的设定。
塔就是塔,我没有什么办法呀。
我这样想。
后记:
国贸中国尊

回北京之后其实去国贸很频繁,因为发小在那里工作的关系,我常工作日中午找他吃饭或者下午找他喝咖啡。国贸有很多很高的塔楼,但我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或者感觉,直到夏末。
反射弧很长的我多次尝试看stripper而不得后终于自己入了钢管的惊天大坑。而无比执念的我从这个夏末开始在专业的培训学校上课,每周两天从中午到晚上连着8个半小时。学校离国贸不近不远,看中国尊的角度正正好。每次上课都接近“塔”下课再一点点远离“塔”。而作为一个总比别人慢半拍的人,在一群身体条件基础天分和努力程度还有颜值都不得了的学生中间,很负担也常常很挫败。出门时候确实要做照见“塔”的心理建设。
成人世界的一个天方夜谭大抵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绕不开各种各样的塔,开出很多塔之后,大抵明白这就是被“塔”守护了。于是怀抱着某种逆来顺受的心情,打算同这样的心情和境遇一直共生。
直前不久,下课累到脑子都捋不直的我,几十次接近又远离塔之后。突然明白:
塔存在本身,就是注定要覆灭的
不是过去不是现在,也许明天也许明年
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塔,一个地区乃至一个世代的塔
终究是要倒塌“消失”的
虽然我没法看到
但,这样的“消失”
光是想一想就很了不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