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些爱我的人
我爷爷是个皮匠,前村后巷都称呼他“小皮匠”,真名倒是没几个人记得,他会“上鞋子”
六七十年代的无锡乡下,皮鞋运动鞋尚未普及,村里老老少少穿手工布鞋的多,家家户户的女人几乎都会自己裁剪鞋面自己纳鞋底,再交给专业人士把鞋底鞋面缝合起来。爷爷就是专业“上鞋子”的皮匠。他有一大箱大大小小的木楦头,大人鞋用大楦头,童鞋用小楦头,每次上楦头,爷爷用一个木柄小榔头轻轻的敲,清脆的敲打声伴随了我整个童年。
爷爷在梅村街上还有固定摊位,我小学低年级期间,摊位在小商品市场,后来搬到了老的泰伯庙附近,那里离梅村中学校门只有几十米远,学校里住宿的学生,老师,附近的老街坊都找爷爷修鞋换拉链上鞋子。爷爷待人和气手艺也好,生意很不错。做小生意甚是辛苦,刚开始爷爷都是步行到街上,每天来回十几里路。天蒙蒙亮就出发,赶个早市,天快黑了才匆匆赶回家,风里来雨里去,小小的摊位只靠一把大伞,遮挡酷暑的骄阳,抵挡寒冬的北风……一针一线缝出一家老小身上衣脚上鞋,一榔头一榔头敲出家里柴米油盐酱醋茶。

奶奶个子不高。我小学五六年级,已经长到1米56.自豪的跟家里人宣布:我和奶奶一样高了!爷爷农忙种地,农闲外出做小生意,奶奶是标准的家庭主妇,一生没有外出工作,一生都在操持家里大大小小吃喝用度。我弟弟出生后,我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一直到七八岁,家里盖了新楼房才搬回自己家。
童年的我,是奶奶的小尾巴。烧饭洗衣种菜上街购买生活用品……奶奶在哪里,小尾巴跟到哪。夜幕降临,萤火虫们挑着小灯笼成群结队和星星们比赛誰更亮。空气燥热,奶奶大床上睡了几十年的手工竹簚席光滑如玉,纱布蚊帐把讨厌的蚊子都隔在帐外,没有电风扇更没空调,蚊帐里却微风习习,奶奶的蒲扇摇啊摇,把皮了一天的小孩子很快摇进了梦乡。
冬天的晚上,奶奶早早在被窝里捂上灌满热水的铜汤婆子,汤婆子还细心的套上自己做的布套,防止烫伤脚。记忆中,爷爷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开夜工,白天接的活来不及做,晚上要紧赶出来,不耽误交给客户。我总是和奶奶睡一头,家里的大花猫也早早跳上床,在脚跟头抢占地盘,猫咪的喉咙总是呼噜呼噜的响,奶奶说,猫咪在念经,因为它吃鱼捕鼠杀了生,念经赎罪呢!所以,小时候的我,特别敬畏猫咪,因为我感觉念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奶奶的大床,热乎乎的汤婆子,会念经的大花猫,爷爷开夜工点的那盏灯,久久亮在我心里。
农闲的晚上,奶奶偶尔也会去邻村串门,每次都带上我。我搀着奶奶的胳膊,祖孙俩一路走一路闲聊,奶奶总是夸奖我人小眼睛尖,带上我就好像带了一个手电筒,夜黑也不怕摔跤了。乡下的月光又亮又柔,月色如银,村庄,小路,庄稼,池塘,一老一小,祖孙情亲,都沐浴在如银月光里……
小时候的寒暑假,我一般都在外婆家过。外婆高高瘦瘦,有一双女人们羡慕的大长腿,外号——长(chang)嫂嫂。外婆家临近硕放机场,以前的机场是军用的,只要没有飞行任务,附近乡民可以自由出入,除了有解放军站岗的军事重地。外婆家有自留地在机场边上,外公外婆去自留地干活的时候也经常带上我。机场的跑道真的好大好大啊!在孩子们眼里,它简直无边无际。跑道上可以晒稻谷晒小麦,还可以晒草干。机场里的青草也是多的一望无际,附近的人也喜欢去机场割草,割下来了就在跑道上晒,草干可是个好东西,冬天可以喂家畜,还可卖了换钱💰大人们忙农活的时候,小孩子就忙自己的事情。童年时代,蓝天白云青草碧绿,树上有叽叽喳喳的小鸟,河里有活蹦乱跳的鱼虾,池塘边上有青蛙,青菜地里有螳螂有毛毛虫,大自然的一切都是孩子们的玩具。抓青蛙,钓龙虾,采野花摘野果,外公外婆忙,我也忙。有一次,我在地头摘了一大捧野赤豆,外婆带回家,什么佐料都没有加,连壳放在饭锅里蒸熟,红红的豆子又糯又香,我吃的一个又一个,肚子撑的溜圆。可惜,后来一直没有吃到过。

每年过年前,我外婆都做年豆腐。外婆自己种的黄豆粒粒饱满,做出来的豆腐格外香甜。豆腐放在大铁锅里用柴火🔥煨上半天,掀开锅盖时,余火往往还未燃尽,一大锅滚烫的红烧豆腐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在灶台边咽了半天口水的我,喜笑颜开接过外婆递给我的小碗,就势坐在灶仓里,开始大快朵颐。外婆的红烧豆腐是天下第一美味!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老人家们却一个个老了。十几年前爷爷就过世了,外婆走了也快两年了,32天前奶奶也离开了我们。现在就只有89岁的外公在世了。
白驹过隙,往事如烟,这些如珠子一般散落在往事里的爱,却会被光阴的丝线一点一点串起来,在岁月中不断被打磨,越来越光芒四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