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

也许是在南方生活的原因，对于秋天的到来总是后知后觉，感受并没有那么强烈。尤其是在湛江读大学的四年，一年四季的草木皆是碧翠油亮的绿，至于大片的杏叶金黄和深红枫叶，我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所以我就特别向往四季分明的地方，春天花红柳绿，夏日阳光灿烈，秋季层林尽染，冬日白雪皑皑。最是期盼秋天，各种黄的红的，热辣辣的颜色铺染开来，仿佛这个世界，你不爱它，就是对它的辜负和浪费。 庆幸的是南方还有桂花，这是南方的秋天于我最大的安慰。自古文人骚客，关于秋天歌咏最多的是菊花，陶渊明更不用细说，活脱脱的菊花痴一个。我爱花，但偏偏对菊花没有特别深的感觉，也许是它香味不够浓烈，长相又较朴素而缺乏妖艳之感。我向来喜爱热烈的东西，太过淡雅和朴素，有些我是喜欢的，但谈不上倾心。而桂花的长相，别说菊花了，连路边的野花都比不上三分，小小的米粒状，怯怯的藏在枝叶里，颜色也只是鹅黄，淡黄甚至是轻白，丝毫不起眼。但它的香味，是所有花中最合我意的。如果说秋天有气味的话，那就是像桂花一样的，飘飘浮动，温和而柔软，热烈又张狂。 我一直想在家的院子里种一棵桂花树，但奇怪的是想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种上。君子兰、石蒜、竹子、芦荟倒是长势喜人，可都寡淡而没有香味。我记得邻居家有一所废弃的老房子，房子门前还有一口枯井，由于没有人居住，泥砌的墙和木窗斑驳破落，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地面上也坑洼不平，长满杂草。每次经过那里，总觉得阴森冷气。有一傍晚，我从田间闲逛归来，路过此地，往常的鬼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悠悠的扑鼻桂花香。原来是长在枯井旁的桂树开花了。不知何时，这里多了一棵桂花树，也不知何时，鹅黄的花瓣一簇簇的缀满了枝头。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老房子更是空着无人居住，我不禁觉得可惜，这一树的桂花香啊，盛开的意义何在？ 回到家里，我跟爸爸说要不把那棵桂花树移植过来吧，就种在我们院子里。要不然丢弃在那里，根本没有人要嘛，也许就是一野生的。爸爸极力反对，只说种在别人家的就是别人的东西，树有屋，花有主，怎么能拿过来呢。我听后再不做声，想种一棵桂花树的愿望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读了高中，我所在的学校环境很好，绿树成荫，每一条校道两旁都种满了桂树，秋天一到，桂花开着，整个学校都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高中三年，记忆甚少，无非就是上课和刷题。我对高中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大概是被数学虐怕了。唯独对这学校的情之所至，记忆深刻。那时我的数学极差，经常在两个文科重点班排倒一，一上数学课就流眼泪，试卷发下来，看到那分数眼泪就簌簌地流，止也止不住。每次数学老师一宣布倒一在我们班，我就知道是我了。有一回月考，倒一又是我，那时刚好我的座位轮在窗边，整个人都蔫蔫的，上课也听不进去，就一直看着窗外。秋天的天空特别蓝，阳光明媚，阵阵秋风吹过来，夹杂着桂花的香味，在这么美好的岁月里我竟然被数学虐到生无可恋。也许是那天的阳光太过温暖，又或许是桂花香迷乱了我的心智，我看到窗外，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手里拿着一个足球，满头大汗，与三两同学嬉笑打闹着走过。许久没心动过的我，在高三那一天的下午，内心慌了神。他真的像一束光，在那一刻驱走了被数学笼罩的阴霾。渐渐打听到了他的名字、班级和成绩，还有喜欢女生的类型，甚至还拿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匿名跟他谈天说地，可就是没有勇气接近他。直到高考结束，那一晚，手拙的我画了一个妆，穿着高跟鞋与他走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江边，成绩出来后，他去了广州，而我，再没有期盼过什么。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真的是笨拙啊。卑微、细小、内心又涌动着些许信念和勇敢。此后，就好像，没有这样的时刻了。 上了大学，图书馆周围种了一排桂花树，大二之前毫无察觉。大三开始时，彻底收心读书，整日整夜的泡在图书馆。有一晚兴起读李清照，手抄了一整晚的易安诗集，读到《鹧鸪天•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想起这个才华横溢却身世飘零的女词人，不禁戚戚然。一个饱读诗书的女子，有思想，有抱负，有情怀，在那个时代却举步维艰。然而她是独立的孤傲的，以薄弱的身躯对抗不公的时代和命运。读罢，感怀了许久，走出图书馆，浓郁的桂花香竟扑鼻而来。循着香迹走去，才发现图书馆周围种的一排桂树，在朦胧的月光下幽幽的开着花。秋夜寒凉如水，暗香浮动，因为这香气浓郁的桂花，我才察觉到，湛江的秋天终于深了。 17年的11月中旬，相约与友人去桂林游玩。那次的旅行不算完美，正值漓江的枯水期，漓江水位极低，裸露着坑坑洼洼的石头，无甚美感。由于季节不对，传说中的桂林山水甲天下，风景还不及我家门前的那条大坝呢。兴趣索然，晚上闲逛正阳街，没想到却收获了意外的惊喜。行走至街上，整条街道繁华热闹却不失古朴精致，最诱人的是空气中氤氲着桂花香气，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只闻桂香不见桂树。街上隔三两步就有售卖桂花糕点的店铺，桂花糕、桂花饼、桂花茶、桂花糖等等，五花八门，清香美味。我忍不住买了许多回来，吃过后念念不忘。一年以后，我仍惦念着桂林的桂花糕点，随口跟在桂林工作的好友说起，没想到他竟然寄了一整箱过来。 为什么在秋天我会想到桂花，想起童年老房子的那棵桂树，想到中学时在我眼前一晃而过的穿白色衬衫的男生，想起那一次不完美的桂林之旅，它们好像没有必然的联系，然而生命就是由这些细碎的片段组成的。 其实写到这里，我只想说，我想吃桂花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