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卤咸肉、肉火烧儿
村子里有一家饭铺,几家卖火烧儿馍的,还有两家肉铺。关于吃肉的记忆,都离不开它们。
饭铺夹在学校和村委会中间,卖饸饹面、烩面,也卖卤咸肉。卤咸肉是我们当地的叫法,也就是卤肉。煮好的猪头肉、猪肝、猪肺、猪尾巴、猪肠子松散地放在大木盘上。印象中,我们那里的卤咸肉不是冒着气热腾腾地在大盆里放的,而是凉的,松散地放在大木盘上。卤咸肉香,远远地就能闻到。大木盘油哄哄的,也许闻起来也是香的。
饭铺老板身上总是一身膻味儿,饸饹面里放的是羊肉。一家人被肉熏着,老板媳妇、闺女、儿子身上也都是羊肉味儿。村子里有个高老头,喜欢去饭铺门口走一走,说闻闻香味儿就算是吃了一顿好的。
卤咸肉一摆上摊儿,就有小孩子围上去,眼巴巴地看着。眼巴巴地看着也不会给你吃。多贵啊,大人都吃不了,小孩子只有眼馋嘴馋的份儿。大人看到自家小孩围在大木盘前,叫回来,训斥一顿――丑不丑?回家吃饭。小孩子哪知道丑不丑,还不是因为香?卤咸肉太香了。
饭铺老板在门口处理猪头、猪蹄、猪肠子等。烧热一大盆沥青去毛,烧红的烙铁也用来去毛。热烙铁贴上猪皮,滋啦响地冒烟,飘出奇怪的味道。看热闹的小孩子很多。那时也很少去想,这些肉是怎么变成卤咸肉的,就是看着饭铺老板忙活,觉得好玩。
离饭铺十来米远的地方是两家肉铺,一家肉铺的后院就是杀猪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两家共用的。每逢杀猪,这里就很热闹。大人围观帮忙,小孩子也会看。地上垒了一个大灶火,半米多高,上面坐着一口大锅。要杀猪了。锅里烧热一大锅水。猪在叫唤,捆绑好了,一刀下去,血就出来了。血流在桶里,还冒着泡。不一会儿,又大又胖的猪就分成了两扇,用钩子挂在杠子上。地上的大盆里放着猪下水。一旁的桶里是猪血,还有血洒在地上。猪杀完了,小孩子们就散了。不知什么时候,挂着的猪肉就被放到肉铺里了。来二两,来半斤,来一斤……猪肉就这样一条条、一块块地卖了起来。
饭铺的斜对面,正对着学校门的是一家卖火烧儿馍的。更早的卖火烧儿的在戏台子底下,有卖方块儿火烧儿的,也有卖圆火烧儿的,有卖素的,也有卖肉的。肉火烧儿,里面是肉和大葱。垒起来的炉子,一米多高,烧煤块儿,最上头放着鏊子。猪肉切块儿,大葱切碎,拌好,放进面饼里包好,就像包子一样。包好肉馅儿的包子,可以擀成圆的,也能做成方的。鏊子上淋油,拿小面团擦匀,就能放做好的圆的方的火烧儿了。火烧在鏊子上正反两面加热成形后,放进炉膛里烤。炉火上是鏊子,鏊子上是新做的白面火烧儿,鏊子下面炉膛边上是黄焦火烧儿。不大一会儿,出炉。趁热吃。烫手。一掰开,香气直扑鼻子。咬下去,瘦肉香,肥肉不腻,面饼是外焦里嫩。肉火烧儿,吃一两个就不用吃饭了。
饭铺里的饸饹面、卤咸肉,炕火烧儿的肉火烧儿,村里人吃得不多,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贵,也成了身份的象征。吃一碗饸饹面,嘴里就有羊肉味儿了,跟人打招呼,带着膻味儿。再打一个嗝,就更显得自己光棍(体面)了――刚刚吃了好的。肉火烧儿也是,比吃猪肉贵。更多时候,家里改善伙食、打牙祭就是割点儿肉,做一顿好吃的。
我妈去肉铺里割肉,总是拿布包着,怕人说闲话看笑话。割得多了,走在路上,嚯,有钱啊,不过了?割得少了,穷还好吃?所以,拿布包着,就什么都说不了了。
割回来的肉,肥的居多,肉丝儿少。老家管瘦肉叫肉丝儿。多点儿肥肉,多点儿实惠,能炼油,油渣还能做菜包饺子。
肉切成小块儿,放进热锅里,肉块儿一点点变色变小,锅里开始有油了。油渣拣出放在碗里,油倒进另一个碗里。炼油的锅不刷,直接炒菜,也算是油尽其用了。到下一顿饭的时候,碗里炼出的油已经成白色的凝固状了。油渣吃一两块儿就够了,剩下的得做菜或者包饺子用。油渣剁碎,拌上韭菜,就是韭菜肉馅儿的饺子了。这比韭菜鸡蛋馅儿的要上一个档次。
那时在乡里上中学,寄宿制,周末回家,爸妈总会割点儿肉给我补补油水。学校食堂的饭菜,没什么肉,油放得也不多,就像是白水煮的。
猪油很香,炒菜、吃面条,放点儿进去就很提味儿。至于猪油健康不健康,那时的我们是顾不上的,能吃上已经是难得的美事了,还管什么别的。素面条,放一点儿猪油进去,就有油星儿了。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猪油给素面条注入了灵魂。当然,最好吃的还是肉面条。
猪头肉、猪蹄买回家吃的,在苏童的《白雪猪头》里看过。家里有钱,过年时才会去买这些。有一年,家里买了猪杂串儿,就是猪下水。不知道怎么回事,煮出来的猪肠子是苦的。虽然苦,也不耽误吃,我还是时不时地扯下一段儿。有点儿苦,但也耐嚼。
上大学时,家里的条件好了。春节前,家里买了猪头、猪蹄、猪杂串儿,还有猪后腿。院子里支起了大锅,又是煮肉,又是蒸包子馒头。煮好的肉,放满了一簸萁,“吃,就着蒜瓣儿,吃肉丝儿”。我爸说。不过,我只吃了一小块儿,已经长大了,胡吃海塞的年纪已经过了。似乎好吃的永远都在童年,那个不满足的嘴和胃也留给了过去。
还有一年寒假回家,晚上妈妈躺靠在床上,我坐在床边,闲聊天。爸爸进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肉火烧儿,笑着说,“尝尝,美哩很”。我吃了一半儿,爸妈吃了一半儿。肉火烧儿还真是香。这味道没怎么变。
村里的卤咸肉,印象中家里只吃过一次。好像只买了一小块儿,几筷子下去就没剩多少了。回想起来,不免有几分酸楚。 这些好吃的,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还有一个好吃的也忘不了,就是火烧儿馍夹肉。
一次在宴席上,迟迟不能开席,小孩子们都该去上学了,可什么都还没吃到。大厨切了一盆肉,拿刀把素火烧儿切两半又从中间切开,把肉塞进去。我们拿着半个儿半个儿的火烧儿夹肉,边走边吃。可能是因为饿吧,那个火烧儿夹肉的味道和情景怎么也忘不了。
另一次是学校打井。打好井当晚,一起吃饭,我爸带上了我。那个在巴基斯坦卡拉奇开过饭店的厨师,切了一大盆的肉,火烧儿馍在旁边放着。火烧儿馍夹肉,我也忘了我吃了多少。不过,厨师抽一种味道很好闻的烟,不像村里的牡丹之类的,清香还有点儿甜。烟盒上写着芒果,画着芒果。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知道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