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语言 Different Languages

她说得一口漂亮的英语。可惜她不会弹琴，即使她喜欢音乐，喜欢到把音乐看成像呼吸一样重要的程度。

他弹得一手漂亮的钢琴。可惜他的英语不好，出国深造的申请遇到阻滞。

那一年，她跟他学弹琴，他跟她学英语。

她很羡慕他视谱很快。一篇密密麻麻的谱子，只要一摆在谱架上，美妙的旋律就马上从他的指间流出。

她弯下腰凑到谱子前，你在看什么啊，为什么你可以看得那么快呢？

他轻描淡写地说，看多了呗。

毕竟是从小就开始弹琴、现在以音乐为生计的人。她心想。

那你教教我，怎么才能看得那么快啊。

他停止弹奏。你还不熟悉的时候，就一格一格地数吧，数多了就会了。说完又接着弹。

她用铅笔头一点一点地在乐谱上敲，一格一格地数，把音符一个一个地译成简谱。隔几天，她把自己很喜欢的一首歌的谱子手抄了一遍，心想，我抄得多了就会更熟悉吧？这是她学英语的方法，单词抄写多了也记住了，可惜这对学视谱并不凑效。

她记得他说过《海上钢琴师》很好看，就去看了，她也喜欢得不得了。还把里面的主题曲《Playing Love》的谱子也抄了一遍，拿给他弹。

他也是把谱子一放就开始弹了。边弹边嘲笑她的音符画得真丑。还眯起眼睛伸着脖子看，说着哎你这里写的是什么呀。她笑着听他弹琴，觉得他弹得比电影里的更好听，好听得叫她的眼泪哗哗地流。

她非常渴望学好钢琴。他却一直无心学英语。签证面试的日期越来越近了，她常常比他还心急。

她想刺激他用心点，故意讽刺地挖苦他，哎呀你一开口，语法错误连篇，有没有考虑过我听你说英语的感受啊？

他听到，脸一黑。那你弹琴时经常弹错键，也有没有考虑过我听你弹琴的感受呢？

她听到，心一绷。他在意的是他的自尊心，而她在意的，却是她最在意的音乐。

多年后，她依然很喜欢音乐。可惜她还是不会视谱，琴艺也毫无进展。

如今她会经常看油管上的音乐教程，有好多好多教视谱的视频，她都认真去看。

直到一天，她看到一个视频，内容是介绍视频厉害的人视谱时心里都在想什么呢。她才知道，原来视谱厉害的人，也是乐理知识很厉害的人，他们看的是音符的排列，音符的长相形状，而根据自己从小到大练过无数遍的琶音组合、和弦走向等会预测和判断一个或几个小节的旋律内容。也就是说，他们懂得音乐语言的内在逻辑，正如她教英语时常对学生说的，只要你理解了语法的内在逻辑，你就会知道单词啊句子啊都是怎么排列而组成你的语言的，那时候你说出口的语法就不会错啦。

她忽然明白了，当年她听着他说英语时那种毫无章法的语法，听在他耳朵里就如她在键盘上弹了不和谐音一样刺耳。

她终于明白了，当年的他，懂得了音乐的语法，却不懂英语的语法。当年的她，懂得英语的语法，却不懂音乐的语法。她和他，一直说着两种不同的语言。

她也许永远无法体会音乐语言的内在之美。她叹息。然后又心想，Well，他也永远无法体会，语言能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