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没有审美力是绝症,知识也解救不了。”
我们小区有很多银杏树。
虽比不得沂河岸边生生园的规模,却也横看成林,侧看成风景。深秋时节,金黄的树叶翩翩如蝶,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那些银杏树,至少有四五十年以上的树龄了吧,枝繁叶茂,每年都硕果累累。自从搬到新家,我已经连续几年没去过生生园看银杏林了。
去年此时,有夜雨声急,我惦记着银杏叶该是铺了一地,煞是美丽。特意把闹钟设定到六点,想早点起床去拍几张照片。
次日清晨,冒着初冬的寒气跑到教学楼那边,只见湿漉漉的地上,只有零星的落叶……显然,地面刚刚被打扫过。
我六点起床,就是想赶在被清理之前去拍照,却还是比勤劳的、负责的保洁人员,扫地僧,他们也许是学校保安,也许是酒店工作人员,总之是区域卫生负责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那个失望啊!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失望的心情,就像“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怪自己起得还不够早,错过了一地金黄,又怪他们实在是太勤快了。
当然也换位思考:若我是他们领导,会不会检查落叶打扫得够不够干净?那是他们的卫生区,洒扫庭院内外整洁六点前完成,是他们的职责。
或者,我如果有足够的话语权,会不会规定:银杏树叶很美,不用立刻马上打扫,让大家“欣赏,欣赏一会儿。”至少保留一段时间,让落叶飘一会儿。
我没在体制内工作过,也觉得这种念头可能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毕竟大家看上去都一板一眼的,对待秋风落叶就应该像对敌人一样。
近日,郑州环卫工的一拔操作上了新闻。因上级规定“六个看不见”,环卫工人们不得不使用高压水枪打落黄叶,以求树叶尽快落下。
我特意了解了一下什么是“六个看不见”,也很佩服相关部门人员的行文水平:看不见一片树叶,看不见一个烟头,看不见一处小广告,看不见一处白色垃圾,看不见一辆脏车,看不见一处乱停的共享单车。
这些都是结果(效果、成果),达到这个结果的过程如何,大概出台规定、起草文件的人是不管的。毕竟官当到一定程度,都可以讲一句“我不管过程,只看结果”。
所以就出现了环卫工无奈用水枪扫落叶的怪事。上有简单粗暴的政策,下只好有违背常理的对策,不然还能怎样?
我看到官媒大都在批批评“零落叶”的指令是“形式主义”、“作风病”的发作。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呢?除了简单粗暴的工作作风。
难道不是审美力不够的结果?
齐邦媛在《巨流河》里写她的老师朱光潜。
有一回,几个学生在秋深季节去他家喝茶,学生们走进老师的小院子,看到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有男同学自告奋勇要替老师扫落叶。朱光潜立刻阻止学生,说他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到“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
齐邦媛回忆恩师,说这个记忆,“比读许多秋天境界的诗更为生动、深刻。”她一生都把那一院子落叶和雪莱的《西风颂》的意象联想在一起,感念他们启发了她的生命品味。 这份美学的教育,令她“一生受用不尽。 ”
要求地上“看不见一片落叶”的地方领导,如果读过朱光潜读过齐邦媛,如果有“厚积落叶听雨声”的美的心境,如果有体恤之心,如果保持着为人民服务的初心……大概都不会轻易出台这样的规定吧?
美学大师朱光潜说:一个没有审美的民族是没有善恶的。
没有审美的人怎么能做领导呢?连美丑都分不清,怎么能分清善恶?
读木心,他说“没有审美力是绝症,知识也解救不了。”当时有点不解,这回也就知道了。
无知“秋叶之静美”者,大概也无视“夏花之绚烂”。
昨天去中山公园看完菊花展,又沿海边步行到八大关。至居庸关时已是华灯初上。
那里有拍婚纱照的,也有叁叁俩俩玩自拍的。有个穿白纱裙的年轻姑娘,捡起一片树叶挡着一只眼睛,手机比划来比划去,在寻找更好看的角度把自己拍漂亮点……我一下想起了八千里路以外的女儿。她若在场,大概也会做这样的举动吧。
路两边的银杏树遮天盖日,在黄色灯光的映衬下,已是绚烂至极……踩在一层薄薄的落叶上,心生欢愉;带着视觉上的满足,也体会到了灯光设计者的用心。
更用心的,是听说旅游管理部门对八大关落叶清扫的时间是有明确规定的,至少在银杏黄的这段时期,摄影爱好者们不必担心拍不到“黄叶地”的景色。景区工作人员也不需要用高压抢扫落叶。
有资料显示,成都是全国第一个保留落叶不清洁的试点城市,早在十年前,就在中心城区十几条街道和几个广场保留落叶环卫试点,上海也曾经为了让市民尽情欣赏秋天美景,保留了落叶景观。
我相信这些城市的领导、相关部门的决策者,是有着美学意识的。而这些用心,在潜移默化之中,也许就是美感,甚至是幸福感的来源吧。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自然界中,花开叶落皆美。百花盛开固然美,落樱缤纷又何尝不是?枝繁叶茂固然有昂扬的生命之美,落叶飘零无边无际,纷纷扬扬萧萧而下又何尝不是?
为官一时,为人一世,草木一生,如果不能从自然美景中领悟美的存在和价值,又怎能理解人生的意义。
附:手机里存的部分图片(地点:青岛,临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