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转房的岁月
刘亮
一
从谈恋爱到结婚,再到有孩子,我和妻子在周转房里住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矿区的周转房其实就是过渡房,那些还没有新房去住但已经结婚的人,就有条件向矿上申请一间周转房。外观布局和单身宿舍是一样的,只不过单身里面住着的都是单身青年,而周转房里则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或者是从乡下刚刚接过来的老人和孩子。
那时候,人多粥少,申请一间这样的房子是要排队的。我的一个同学是我们那批人里面结婚最早的,他从宿舍里搬走的那天我也去帮忙。
熟悉的楼层,只不过每一层楼里都有女人和孩子的声音传过来,那是和单身宿舍不一样的气息。在这里感觉到重新走进了喧闹的生活。那是夏天,我从每一间房子前面走过,他们大都把门打开,只把一个彩色的门帘挂在门口。
一间屋子放一张床,就占了近一半的空间。同学两口子有创意,把阳台上几米的距离隔开,一处贴着墙,放着水缸水缸上面是面板,既是切菜的板子又是放盘子碗的地方,只露出一点口舀水墙角是一个煤气罐,这样吃饭的一套东西就齐全了。
屋子里床肯定要贴着墙放置,他们别出心裁的把床垫高,床底下就放了很多箱子盒子。就这样,还把一间屋做个隔断,拉了布帘子,成为一厅一卧的感觉。
后来我看很多家没有这样隔断,床与饭桌是紧邻着的。
我的同学两口子是非要制造出一个温馨的二人世界吧。同学大大咧咧,每一次他媳妇回娘家,他都一通电话把我们喊过去,在电话那头喊着:“来吃火锅吧!”
这样的召唤我们基本是每次都到。
有时候他媳妇在家,我们也去,她陪着我们一起喝酒,实在困了,就把帘子一拉,自己睡去了。
过了好几年,我终于也谈起了恋爱。有时候恋人来屋,我就提前给舍友们下通知。舍友其实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他们也很上心我的婚姻大事,见我终于有行动了,除了祝贺就是支持。因此他们常常就到别的屋子里去睡。
这样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我就想起矿区的那一排排周转房了。我变得很忙。三天两头到那里转悠,同学看出我 的心思,说别瞎转悠了,后面等着要房子的排好长的队伍呢!别看这不起眼的地,我可是整整排了一年半。
同学的这番话真带劲,就像一盆冷水彻底把我想要一间房子的想法浇灭了。
二
就在我灰心丧气,对房子彻底失去信心的时候,在井下交接班时,同学临走和我说,他租住的那间周转房不住了,问我要不要搬进去,不要的话,他就办理交换手续,把押金取回去。
我一听立马就答应了。
我同学租住的房子没有退,因为这层关系,我可以像以前一样用他的名字光交上房租费和电费水费就行了。事不宜迟,我更怕他们会变卦或者有别的什么事情发生,赶紧拾掇一下,先搬进去再说。
呵呵,我也有了一间自己的安乐窝。
一条长长的走廊,在尽头是洗刷间和厕所,这都是公用的。
妻子胆小,白天还好说,晚上我要是上夜班,她独自走到长廊的劲头都需要给自己加油打气。特别是冬天,地上结冰,夜深沉,走廊里静的出奇,有的人家在门口居然用的那种彩色的节能灯,一点蓝光,幽幽地闪烁,给妻子的压力特别大,光是上厕所对她就是一种煎熬。
有时上中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陪着妻子走过那长长的走廊去上厕所。
每天早上,排队上厕所是一道必看的风景。有的孩子等不及就哭,因为上学要晚了,厕所那头就安慰着别哭这就好了。
从里面出来一个大块头的男人,一边紧着自己的裤子,一边对那个男孩的爸爸说:“这个人情得顶一场酒!”
那个看自己孩子进厕所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不慌不忙的吸烟。笑着说:“我好大的脸面!好啊,上哪地喝去,吱声!”
女人们就笑着骂:“这群人想着法去喝酒!”
白天经过这里,同样也是安安静静的。有些走亲访友的来到矿区,还是那样该说说该笑笑,嗓门大的像吵架。家里人就用手指放在嘴唇前做个小声说话的动作。“可不敢大声嚷嚷,人家 有上夜班的,正睡觉呢?”
客人就小声嗯嗯着,表示了理解,再说句话就加着小心。这样的习惯在孩子们身上也形成了。他们甚至熟悉有的叔叔那一天上夜班了。
有人不知趣,偏偏大声说话。一小会就从一扇打开的门露出一个女人的头,大着嗓门说:“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咋那么不懂事了!”两个人就争吵起来,最后的结果还是好多人出来指责那人,人家白天休息不好,晚上咋有精力上班啊,那精力不集中,还不得出安全事故。
三
房子虽然狭窄,局促,可是我们还是收获了好多温馨而难忘的回忆。
周转房里的嫂子们都很泼辣,一个个都大嗓门,还能说。有时候言语直来直去,可是没有坏心眼,在我眼里,那都是一群热心人。
天气突然阴得厉害,大雨马上要下来,有的嫂子就挨个敲门,“下雨了,赶快收拾衣服吧!”
中午孩子快放学了,家家就飘出饭菜的香味。在这里一个不会做菜的人也能学出来,大家住得那么近,一熟悉了,就可以上家里去看,现场取经。
这楼里的人藏龙卧虎,有人会做米酒,她是从贵州过来的,做好了,一家一小碗尝尝,说是酒,其实是甜的,这往往还到不了大人的嘴里,就被小孩子喝光了。
孩子喝着甜甜的米酒,嘴里还不闲着,“妈妈,阿姨怎么那么厉害,你怎么做不出来。”年轻的妇女就一扯孩子,笑骂:“一碗米酒就说好了,跟阿姨过去吧!”
一口贵州方言的女子就装着真的要他做儿子一样,把男孩搂过来:“乖儿子,跟了我,天天有好吃的!”
有一户刚刚有了孩子的小两口,搬进来,也许是害羞,见谁也不肯说话,走路也是低着头,别着脸,遇见人就侧着身子等人家过去,自己才走。
那一天,小媳妇端着个大盆去洗涮间洗衣服,过了没有多久,就听见小孩子一阵接一阵的哭声,那哭声一会大一会小,哭得让人心疼。一名大嫂说,谁的孩子哄哄啊!
过了好一会,才看见那个小媳妇满脸泪水,急匆匆的过来。她门没有关,就去哄孩子。大嫂也跟进来,正看见她把孩子从洗衣机里抱出来。
大嫂又气又急:“妹子,咱可不能这样,你看你也哭,孩子也哭,这不是回事!这样的吧,你要信得过我,你以后洗衣服就把孩子放我家。”
小媳妇委屈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说孩子的爸爸上早班,家里又没有老人给看孩子。
从那以后,孩子真交给大嫂子去看了,而且小媳妇 的性格也开朗多了,嗓门也大了。男人就端着茶杯在走廊里说道:“咱这真是一个大熔炉,什么人都能改变。”
男人们不熟悉别人的情况,可是女人们对每一户的老老小小都能说得清清楚楚。一个媳妇说:“俺那口子上夜班,我先买菜去。买了菜到你家拾掇啊!”
隔壁的嫂子就在门帘里答应一声:“你去吧!”
那媳妇把菜提上来,就到隔壁去,边看电视边聊天,手里还拾掇菜。
上学的孩子回来了,有时候就开不了门,一看锁住了。这边小孩在走廊里嘟噜着,旁边就有妇女出来了,大着嗓门说:“别等你妈妈了,她进城买东西去了,让你在我们家里吃。”
每一次上楼,在天气暖和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在大门口坐着。她拄着的拐杖是一把龙头拐杖。她看谁都是笑眯眯的。听人是她九十多了,可是耳不聋眼不花。脸部透露出的始终是一种淡然平静的气质。
我看见她老人家也觉得亲切,每一次见到都打声招呼。我们带着孩子在楼下玩,她有时候招招手,孩子就过去,奶声奶气地喊着:“好奶奶!”
老人就把手心打开,在手里有一个蝉在扑棱着翅膀。孩子就催我上楼拿鸟笼子,他把这只蝉放在他喂蝈蝈的笼子里,在院子里骄傲神气的走着。我们至今不知道老人是怎么捉到这只会飞的蝉的。
孩子经常感冒发烧,去医院成了很平常的事。可是有一回打针也退不了烧。隔壁的大嫂就说:“孩子也许是吓着了。”
我是无神论者,可是媳妇很相信,她瞪着我:“收起你的一套吧!”没想到给孩子看看的就是那位老奶奶,她乐呵呵地说:“唔,是吓到了!”
她拿了一张邮票在地上,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嘴里说着我们也不懂的话。过一会她说孩子晚上就差不多能好了。
虽然这样,我们还是坚持给孩子吃药,但到了晚上,孩子的高烧居然退了,我们说不清楚是民间的传统还是药物起得作用,但我们是非常感谢这位老人的热心肠,真是了不起。
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大雪,人们站在窗前,感叹着年关就要来临了。再过几天就是腊八,喝完了腊八粥,就开始忙年货了。有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传过来,当人们伸头去看时,那搬家的一户人家已经摆着手向周转房里面的老邻居们作最后的告别。汽车越来越远,拐过一个弯,就看不见了,地上留下一层红红的碎纸屑。
外面的鞭炮一响,人们就探头看,是一户在外面买了新房子的人家搬走了,空出的一间屋子很快就又有人搬进来住。大家心里空落落的,相处好些年的邻居就这样走了,他们不知道新来的邻居是什么样啊!
时间过得真快,如今周转房改造了,两间合为一户,这样卫生间每户都有一个。厨房卧室都有了,我到一家同事去看,外间是他们的客厅兼卧室,里面的屋子就布置的相当温馨,大的毛绒绒玩具,卡通的头像贴在墙上,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