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天气 2019.11.07
我偶尔瞟瞟咖啡桌对面的闫棠,她熟练地在和店员交涉,不加糖的美式咖啡要给她加上一块半砂糖。 如果不是在园区门口突然拦住我,我是认不出来她的。已经将近十一年过去,我的记忆仍旧停在当初她和周易在地铁站等我接他们那时的模样。她说自己来这里看展,结束了以后去买菜,没想到会碰到我。我在心里暗自嘀咕:也没想到会碰到你。 “你最近怎么样呀?还在拍照?”闫棠打发完店员,回头问我,同时把半提着的帆布包放到一旁留下的空座位上。 “嗯...偶尔吧。有工作了。”我不好意思笑笑,没敢看闫棠。这么久不见,她还硬要一起喝咖啡,这让我有些尴尬。 闫棠没再说话,她估计也不知道要问些什么了。我们的交集本来就仅限于十一年前的那个下午,除此之外真不知道有什么可聊的。 为了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我还是先勉强开口了,能说的,也只有两个人曾经有过的相同经历。 “你和...周易怎么样了?”我问。 闫棠没说话。我张口想再问一遍,还没来得及开口。 “早就不见面了。”原来她听到了。 “哦...”我知道她应该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还能聊些什么呢?我的思绪飘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下午。 天气很好,可以看得见蓝天。这在冬天的北京并不多见。这么好的天气,我宁愿待在自己的小破屋子里面,好好睡上一觉。可是不行,今天要去给一对情侣,闫棠和周易,拍照片。我让他们坐一号线到公主坟下车,在那儿等我。 毕业以后,我没找到固定的工作,之前的同学朋友都很照顾,平时偶尔会推荐给年轻情侣拍照的活。我至少要在北京勉强立足,所以都是来者不拒。慢慢地,就有男孩女孩主动来联系我。零八年还没智能手机,数码相机也少的可怜,从大二一直用到毕业的胡同里面淘的老海鸥胶片机,没曾想成了我的饭碗。 当我到地铁站的时候,周易和闫棠已经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略微见面介绍了一下,我就领着他们回家。一般这种拍摄只需要一下午就能解决,没必要再让他们租一间房子。况且我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能拍照片就不错了,怎么会有闲钱去再租房子什么的。 今天天气很好,况且室内开着暖炉,在我卧室稍微收拾一下,就直接拍了。两个人没反对。 闫棠裹在周易给他披的厚厚的棕色羽绒服里,戴着紫色针织手套,按照我的建议,里面只穿了一件半截袖,方便室内拍摄。周易牵着她的手,话很少,主要都是我和闫棠在聊天,问问他们平时干些什么,怎么想到要拍照片了,一会拍想要什么样的效果,诸如此类。我和闫棠聊着,不时注意一下走在最左边的周易。可以看得出来他有时候想加入我和闫棠的交谈,但几乎每次我问出问题,还没等他开口,闫棠就叽叽喳喳地开始回答。周易就不易察觉地笑笑,看看闫棠,再把自己的眼神藏回刘海后面,继续拉着闫棠往前走。我没主动去问周易问题。我猜,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概周易就是总会说“都可以。”“好的。”的那个人。 拍摄很顺利,就如同之前许许多多对其他年轻情侣的拍摄一样,没有什么值得额外需要注意的地方。所以十一年之后,再见到闫棠,我并没有什么理由仍旧还要记着她。硬要说印象,可能就是她那件白色半截袖胸口上印着的那颗紫色的有些斑驳的心形图案。之所以我还有印象,是因为当时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穿这件衣服来拍照,几乎没怎么开过口说话的周易,开心地笑着,替闫棠回答道:“因为这是我送她的第一件礼物。”一旁的闫棠切了一声,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其他衣服都脏了,不然谁会套着这块破抹布出门?”周易笑笑,没再说话,用手牵着站在窗台前的闫棠半截袖的衣角,闫棠没回头看他,专心盯着放在窗台上的鱼缸,里面有两条黑色的金鱼藏在水草里睡觉。我拿起相机,按下快门,把这一刻记录下来。 不知道闫棠和周易还记不记得那个瞬间,这几乎算是我对他们唯一的印象很深的事情。 “那些照片你还留着吗?”闫棠的咖啡到了,她抿了一口,就没再拿起来过。我问她的时候,她刚和老公打完电话,问他中午吃什么。 “还留着啊,买卖不成仁义在。”闫棠撇撇嘴,表情很像很久之前,她穿着破半截袖,切了一声时的模样。 我们没再继续待下去,闫棠要去买菜,而我单纯因为不想再这么尴尬地坐着。 在去地铁站的路上,没人说话。天气很好,出奇地没有雾霾,可以看得到太阳挂在天上。我们坐的地铁方向相反,如果列车时刻表不出意外,应该是我先上车。 看着人来人往的地铁站,我的记忆有复苏的迹象,记起了一些事情,忍不住说。 “得快有十一年了吧,好像没怎么变,你还是站在这儿。”地铁快来了,我没再继续说下去。况且,闫棠好像没怎么认真听,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没看过我。 地铁停下,开门,里面的人挤出来,外面的人挤进去。 “我先走啦,以后...”看到地铁来了,我松了一口气,终于能走了。我转头要给闫棠告别,话说到一半,没再能说下去。 闫棠双手攥着帆布袋,眼泪一滴一滴,从下巴落到地上,她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抬手去抹泪。看到我在看她,勉强笑笑,低下头不看我:“有点冷。” 我有些意外,犹豫着把挎在手臂上的羽绒服递给闫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闫棠没接,摆摆手。我看地铁要关门了,告别的话也没说完,就急匆匆地转身去挤地铁了。 地铁门关了,开始缓慢地运行起来,还能看到背对着我的闫棠,环抱着肩膀,缩着身体。地铁逐渐加速,很快,她就消失不见。 我抓紧地铁的扶手,随车厢左右摇晃着,暗自奇怪着,在和闫棠来地铁站的路上,并没有感觉到很冷,我连带的羽绒服都没套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可以看得见蓝天,一如十一年前的那个北京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