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襄:鲜鲜茶花或茶仙女:茶界的一场时尚消费游戏?

“喝茶,到底喝的是什么?”小Z问我。
“你说呢”。我反问他。
“我以为喝的是一种关系。”他淡淡地回答。
我默默地喝了一口茶,不禁为他的回答叫好。小Z是上海一家茶叶店的店长,瘦瘦小小的个子,三十岁还不到,入茶行已经有十二年了。这家店铺并不是小Z的,老板是他的远方亲戚。通常来说,除了夫妻老婆店之外,老板都会挑选年轻女性担任店长,这家店尽管有特例,但店员依然是两位年轻女性。
茶叶的销售方式包含某种特定关系模式。中国的文化语境中,茶叶并不是一个可以被标准化的商品。体验式消费久已有之,但没有哪一种商品可以象茶叶这样彻底。你可以在茶叶店坐上半天的时间,边聊边喝茶,不满意茶品,起身走人,不需要为所饮之茶买单。尽管茶叶还有超市销售的模式,在货架上放上一排,明码标价。只要对茶有要求,有基本知识的人,极少会采用这种购买方式。

从来佳人似佳茗,年轻美丽女性泡茶,多了些温柔,多了些含蓄,多了些愉悦。毕竟现在的饮茶世界中,还是男性占比多些。一起喝了那么长时间的茶,还聊东说西,或多或少,大多数客人都会买点。这是人情关系。在这样的场景中,我们很难以女性主义视角来批评,只不过在一个互相消费的过程中,各取所需而已。
不同时期,茶业兴盛的表达方式各异。明代出现茶画,文征明的《惠山茶会图》、唐寅的《事茗图》都是绘画中的极品。清代继承明代遗风之外,将紫砂茶具发展推向巅峰。现在的兴盛表现之一是“人面茶花相辉映”。女性侍茶者大量增加,“鲜鲜茶花”、“茶仙女”等一系列专有名词接连出现。

“鲜鲜茶花”和“茶仙女”大都着唐装汉服、麻衣棉裙,把古典文化的元素搬到了现实生活中,布置成一幅静谧和怀旧的画面,给人以舒缓和温柔的效果。在快节奏的商业社会中,这种点缀和装饰不仅标榜了品味和时髦,还暂时缓解现代人的焦虑。仿佛陈逸飞的仕女图幻化成生活景观,没有质感的画上美女被明眸皓齿、鲜活灵动的“鲜鲜茶花”替代。
背景的调整,绘画模式即成剧场模式,“鲜鲜茶花”们主动进入剧本所要求的角色定位中。
我曾经无意中闯入一个场景,听到一段对话:
A:“你好好学习茶艺,我打听过,也尝试过,我没希望,参加比赛我不可能拿奖。”
B:“是对,我要努力学习。”
路人甲:“为什么你没有希望,你对茶那么有感悟?”
A:“茶艺比赛中不成文的规矩。我和她身高、体形都差不多,但是我的脸偏方,脸庞太大,手也不够修长。你看她,瓜子脸,皮肤白,手形细长。”
两个可爱的女孩主动接受一套有关审美的规则,毫无知觉陷入了一套由知识和话语编织而成,有关茶艺术世界的一套方程式。这套体系没有耀武扬威的暴力,仅仅通过温和规训内化为女孩们心中服膺的信条。
这一语境中,女孩更像一种物化的存在,她们是被动的、等待的、受支配的。她们为自己的容颜不能符合参赛要求而沮丧,或者努力训练自己以符合综合要求。

努力就是为了被规则所接受。珍尼弗·克雷克曾谈到:女性的身体始终被看成有待于加工的平面和体积,而加工的方式是社会对女性身体的文化控制和文化操纵。茶文化伴随着国学热而复兴,古典名义之下,经过文化的生产,古代仕女从历史的深闺向现实发出邀请,她们的文化形象元素从历史语境中抽离出来,构成了茶文化视角中的女性视觉符号。
与性感不同,鲜鲜茶花们的身体通常被宽松的中式大襟衫、对襟衫和褂子所包裹,茶、花、香、琴、瓷器与佛珠代替了口红、香水、名表。在茶业中,还有另外的报道,那就是女性身着比基尼、游泳衣采茶,还有更为让人惊讶的内容,有女性用口衔着茶叶采茶。这样的报道一出来,这些行为就广受抨击。在以精致和品味为主体的消费时代中,暴露早已出局,含蓄成为主流。鲜鲜茶花们的一套打扮中,时光的隧道被巧妙地穿越,进入一个没有时间的历史深处,把茶文化处理成若干个怀旧代码,方便现代人对古典文化的视觉占有。以茶仙女们所代表的文化形象纯净、柔软、赏心悦目,更容易被消费。
事实上,无论暴露或隐藏,其中的关系结构被没有被改变,如何被消费仍构成核心命题,都是一场有关侍茶女性的"审美暴力"。只不过在鲜鲜茶花女们身上“审美暴力”更为隐形。在这里专家、消费者和鲜鲜茶花构成三角关系,其中社会资本、文化资本、消费资本在茶文化的名义下,在美的名义下,同样生产着茶艺中女性的标准身体,建构她们的自我认知。在这里权力多元而弥漫,似乎没有操纵权力的主体,鲜鲜茶花们既是被权力作用的对象,也是权力的实施者,她们不断丰富与重建一个为资本和自己所理解的“身份”。

布尔迪厄有句名言:对女人而言,镜子和磅秤取代了祭坛和跪凳。在茶的世界中,“茶花”和“仙女”们一定在满足那些真实或假想的期待。她们身处茶界之中,却扮演“离人”的角色。
前月,小Z给我发了微信,他离职了,在这场消费游戏中,他无法被卷入其中,他也成为“离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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