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爸妈去南方旅行的十五天
几年前的夏天,我有了北漂的想法,想着在此之前带爸妈去南方转转,广东港澳,半月左右。爸妈对旅游这事其实不热衷,我只好一个劲鼓动,不想吃肠粉吗,蛋挞、双皮奶、烧腊饭、炒河粉呢?我妈依旧摆头。
最后一个提议打动了她,去珠海大舅家玩一趟。
行程定下来了,先到广州,动车去珠海,坐船去澳门,接着是香港,过关到深圳,返程如果还想玩就去长沙吃臭豆腐。那一年爸妈正50出头。
我自然是负责行程的,拟好后问有没什么建议,“我们这次想玩那种‘自由行’,不受拘束,想在哪多待就多住一晚,不想玩了就走好不好?”我妈首先发表意见。我照办,除了港澳因住宿费高事先定好了。
行头简单,一人背个包,没带箱子。广东夏天湿热,我嘱咐他们着装宜宽松随意。到了广州才发现,有团员对“随意”的理解与我非常不一样,我爸天天就穿个他在家遛弯时所穿,超市一打打卖的那种蓝黄格子短裤……
“看我给你爸带的裤子好吧,宽松又随意。”
“好好,还很像个港商呢。”我破罐子破摔。
“宽松计划”在第一站就实施上了。三人中有两人以前来过广州,待了两天就走了。
这两天没怎么看景点,只是以一种悠闲的心情,在几个公园、老宅、民俗博物馆转了转。博物馆是受欢迎的,我爸举个手机,一直对里面的泥人拍照。去公园,三人围观穿白背心,叼烟斗的老大爷钓鱼,对着人家的桶子窃窃私语:这地方能钓上来鱼吗。
最后一天下午实在没地方去,就在旅店附近公园溜达,听蝉叫,看广州高大的树,研究妇人牵狗的铜像,和那儿的老人互相打量。三个人打着呵欠晃荡着,等风从江边吹来,那情形就像已在此晃荡了半个月。
“走吧,我发现已经没什么好玩的了。”顶着大太阳,我妈又吸着一口她的甘蔗汁,两眼亮亮望着我们。
下一站是珠海,Q弹虾肉,鲜味海鱼,砸到地上的芒果……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住大舅家,暂时告别旅行的抓瞎状态了。
从广州出发的动车空无一人,等三人在一整片空座椅上折腾一番后,“您好,珠海站到了。”
长途旅行立马变走亲访友。和几年前一样,大舅舅妈热心带我们东看西看。去市场吃海鲜餐,买回许多鱼虾自己做,还不怕麻烦地带我们远道去吃烧鹅。
所有东西都好吃。但几天下来,爸妈有些悄悄话要说了。
“这好的虾子螃蟹居然一蒸就吃,他们不晓得烧着吃,你说是吧?”
“嗯,要是我的话,搞点大蒜酱油醋,大葱一烧,保证你们都说好吃。”我爸构思着。
终于在又吃了一次蒸鱼后我妈忍不住了,“这鱼好新鲜,对了,明天让二哥弄顿饭你们吃好不好,换个口味。”
第二天,葱烧鱼,红烧鱼,炒青菜就这样上了舅舅家饭桌。“好吃好吃,”舅舅很客气。
两人得寸进尺,开始问舅妈附近哪有吃油条喝豆浆的地方。他们要去过早。
一个炎热的上午,我队成员心愿达成。吃完我妈抹嘴:还是油条好吃。
广东舅妈无奈地摇着扇子,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买陈皮,打桂圆,吃椰子,看游客,卷裤子玩水,累了草地躺,雨要来时圾着拖鞋急急往家赶。
我们还躲在家里“呕”了几天台风。
风一阵阵过来,在阳台肆虐,摧毁他们细心养着的花草,轰隆隆,一地狼藉。最严重的时候我们感觉整个楼房都在晃,天空被一片灰蓝的雾覆盖着……我们三个都有点紧张,还兴奋,没见过这样的。舅妈却说习惯了,夏天经常要待在家“呕”台风。
那几天三个游客便悠闲待在家里看剧,等酥皮蛋糕出锅,听舅妈讲客家人的迁徙故事。
台风过境又走,一个多星期的停留也结束了。我们出发去澳门。
“哎呀!还是把舅妈做的菠萝包忘在公交了!”快登船时我妈拍着大腿嚷。
“小声点,不要咋咋唬唬的,别人都很安静。”
“好的。菠萝包,你别说哈。”我妈一秒压低声音。
铺天盖地的热,上下起伏窄窄的路,目光笔直的路人,复古鲜丽的街,澳门到了。
两位成员这时有些疲惫了。不如这么说,这趟旅程他们间歇性表现出了疲惫。火车上经常瞌睡,广州街头的热气一往身上压,他们就走五步停一步。
我回头一看——
我妈正在打呵欠。
就在我俩四处找旅店时,爸爸忽然做了件事,他跑去一个楼栋找人讲英语了。
“那个老外跟你说什么?”我妈饶有兴致。
“我问了下医院怎么走。我们交流得蛮好。”爸爸步伐忽然轻快。
澳门旅店的房屋面积让三个内陆人惊讶,用我妈话说是,这卫生间正好站两人。
睡得充分,次日又吃了猪扒包,见识了澳门居民过早的小摊,在去大三巴牌坊的路上,俩人终于兴奋起来了。等走到那条美食街,兴奋劲儿爬上了最高点。
点心,酥饼,花生糕,小路沿街居然全是吃的。最关键的是,店员都在路边拿给路人试吃,拆开一盒又一盒,像根本也不在乎他们买不买似的。店里食物的摆放方式也很惊人,盒子打开不少,无人看管……
消费女王很快就说想买几袋,“去香港的车上可以吃。”其实只要她稍加回忆,就会知道她包里已经有五样“去香港的车上吃”的东西了。
“不买不买,广州买的还没吃完。再说——我已经吃饱了。”爸爸嘴里还嚼着东西。
我爸对牌坊这种景点是有兴趣的。但,这兴趣不在景点本身,很大程度是它周围所有的东西。
比如,有历史意味的牌坊他看一眼就走了,注意力慢慢转到牌坊旁的石头、围栏上去,猜测谁人运来的,它们的年代,背后有没有什么小字。点评一番后,他就逐渐离开牌坊附近,又跑去研究旁边一个博物馆了,依旧是找他觉得还没人挖掘过的东西。
“你看这个大炮,当年就是这样射出去的。”他指着一个没有文字说明的石头炮台告诉我们。
“看这个石头,搬上来很累的。”他忽然又指向一块躲在角落的大石头。
妈妈有兴趣研究游客,“看这家人,跟我们一样也是一家三口出来旅游的。”
去赌场已到下午,进入之后我们很快走散了,妈妈围观声势最大的那个牌桌,爸爸看人转转盘。
“好玩吗?”我在她背后问,她的脑袋已完全探进。
“好玩。就是看不懂。”
两天后我们乘船去香港。
这里客房面积比澳门还夸张,“这次卫生间只能站一个人,”我妈说。
在香港坐地铁,我看前看后,嘱咐他们不要到处瞄,“你电话没信号,跟紧点。”一听我这么说,我妈就要加快几步。可能是想到自己和警察鸡同鸭讲的画面,她在香港没到处跑。
“我想吃那个鼓鼓的,冒着泡泡的东西。”某天妈妈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
“就是旅店楼下,小摊煮的那个汤锅里的东西。好像是牛心肺。”
“那是咖喱鱼蛋。”
“不是,是牛杂锅。”
一天逛完我妈还是忘不了这牛心肺,非要尝尝。
“怎么是这个味。”她皱眉。第一次吃咖喱鱼蛋。
我也没更多劝说了,一路上他们其实对广东饮食不太适应。看我着急地吃一碗烧腊饭,我爸会用关切的眼神询问:这好吃吗?看着像没什么味道。
晚上去维多利亚港吹风,俩人找到一点旅游的感觉,比着手喊我,“这个角度再来一张。”
“快来这里,我要拍这个。”妈妈在那边又喊了起来。
把爸爸找来,让他跟麦兜合影,合上手机我听到两人在讲话。
“在这里照什么?”
“不知道,可能她喜欢金色的小猪。”
正要回头解释,发现“金色小猪”离去很远了,爸爸现在正蹲在地上玩名人手膜,“成龙手好大。”
太平山顶也是让他们高兴的。几年后我妈忘了这地名,却记得那体验,“香港有个地方很好玩,倒着坐车上山。”她跟人这么介绍。
在云雾缭绕的山上还记着买纪念品。买了五个冰箱贴,六个小包,七个小扇子,她笑嘻嘻,“这个地方好玩。”
“又买这,这哪都有卖的,背回去累不累?”
“不累,小姨一个,小姑一个……”她在心里分配好,装入自己包里。
下山看维港夜景,和老家江边的夜晚有些相像了。爸妈从起点走到尽头,很快折返了。妈妈面无表情望着我,我的胯子(湖北方言,大腿)走不得了,好累,回旅店吧。
这趟旅行走了不少路,走路搭公交,走着去地铁口。有时走太久,我会像猴哥一样定住他们,说你们原地不动,我前去看看是不是这辆巴士。“幸好有你,不然我跟你爸爸玩鬼。”每次解定后,妈妈都不会忘她这句好话。
香港最后一天是购物,我妈活力重现,加上我活像个卧底导购,她就完全释放自己的购物欲了。
“这个好,我看手册说是香港人最爱买的药膏。”
“这个不错,听说来港必买。”
很快购物篮满了。里面大概装了一半我们此后从未用到过的东西。
最后一站深圳已不像个目的地,倒像个过站,我们玩累了。
竟然在一个微缩景观园玩了几小时,渐渐我发现我妈喜欢这里的原因:可以照很多的相。
在黄鹤楼又照了不少相之后,我妈试图把对深圳的喜爱转为行动,“深圳太好玩了,再玩一天吧。”
“宽松旅行”策略复活,我加多了一天酒店订房。
“深圳房间真大,”决定再玩一天的当晚,妈妈躺倒在床,眼盯天花板发议论,“脚伸得开,手也伸得开。”
她在床上划水。
爸爸开空调,“二十五度就够了,香港空调冷死人。”
一路下来,我们已手痛脚痛,身上贴了许多香港的药。长沙不可能再去了,再要回家了,要舒服地躺在自己床上,不给别人交住宿费了。要吃冰镇西瓜,绿豆汤,爸爸还说他一回去就要做红烧蹄花,糯米圆子来吃。
但既然票买的是长沙的,那么权衡再三,下车后去买碗臭豆腐吃也是未尝不可。
“十五天旅行完美结束!”妈妈挑起最后一块臭豆腐,跟我们碰了个碗——在又热又闹的长沙火车站。